第二部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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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欧从上到下打量哈佩尔,越发感到恶心。

“觉醒吧,哈佩尔!您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枪毙您。或者我们马上就了结此事?”

这位政府主管吓得跳起来。在汗湿而苍白的脸上,他的那双眼睛活像两个圆形的洞孔,里面充满恐惧。

“我们现在回到正题上,”利欧边说边推了一推手枪。“伯恩哈特-哈佩尔,所有这些防御战的有经验的头目。而且在联邦卫生局里有很高的地位。与其说是一只鼹鼠,不如说是网上的一只蜘蛛。我能否给您下这样的定义?”

“您……您弄错了……”

“喜欢吹毛求疵的人总爱这样说,这向来如此。不过我们还是回到正题上,否则我的思路就会中断。您的确值得为您的钱卖命,哈佩尔。我的天哪,因为几份顾问合同,您就可以享受一次或两次免费旅行,例如去马略卡岛。您为他们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您多次参加他们的秘密会议,向他们提供备忘录,和他们进行‘富有启发性的谈话’;您还多次参加学术交流会,讨论所谓‘一比一百万的危险比率’的问题,得到的报酬当然是外汇,不是吗?一切不过是追求轰动的新闻界的过分夸张。在您的一封大量散发的通函里,您说得多么好听:‘我认为这种人为的恐慌不过是不负责任的新闻媒介贪婪的赚钱欲望的一种表现……’说得好极了!这就是您的看法,哈佩尔的看法。”

“事情和您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您刚才谈到那些决定……作出那些决定的不是我,而是联邦卫生局的局长。”

“而您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忠诚的小人物,我说得对吧?当然,作决定的是局长先生,不是他,那还有谁呢?这不是您的职权范围,而是别人的职权范围。事情向来如此。而您的那位局长先生,经常忙得不可开交,日子过得很艰难。他四处奔走,乘飞机飞往日内瓦、巴黎、伦敦、美国或远东,简直是不停地旅行。你们在联邦卫生局里给他取了个‘到处跑先生’的外号,是吗?本来嘛,这也非常有用,我没错吧?有这样一位‘到处跑先生’,你们便可自由地干一切了。”

哈佩尔一筹莫展地用手指揉捏着膝盖。利欧又仔细地观察他。此时,他不再感到仇恨和最初的那种几乎像虐待狂的情绪。他把几个月以来积压在心中的疑问在应该说的地方说了出来,仇恨也就逐渐消失了。他只是感到厌恶,对自己和这样的事实感到厌恶:他坐在这里,试图使这胖子深刻认识自己的过错,可是后者置之不理,因为他早就丧失了任何一点同情心,丧失了任何一点道德感。

利欧一边观察哈佩尔那近乎蓝色的、使劲地闭着的眼皮,一边想最后一幕。他想,从前,当你试图通过采访撬开那些顽固的骗子的嘴的时候,这也不容易。可是这儿的这个人,他把一切当作耳边风!尽管这样,还是要设法撬开他的嘴。是的,这是最后的较量!再次激怒他……

“您有没有一点儿想像力,哈佩尔?我的意思是,除了您用以从您那些工业界的朋友骗取酬金或顾问合同的想像力以外……”

“您把我看作流氓。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和您说一说责任问题,哈佩尔。您设想一下,您将参加在电视中进行的一次非常精彩的讨论会,主持人将宣布: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意想不到的客人,联邦卫生局的政府主管哈佩尔先生就在这里!他将向诸位阐明他对事态的看法。诸位将会得知已经给我们带来大量灾祸的带有艾滋病毒的血浆产品的真实情况。他将告诉诸位,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被联邦卫生局解雇了。此外,他从一开始就完全控制了局势,可是有一些人由于个人的原因使他和其他的主管先生声名狼藉,而他实际上一直是一位主张对血浆产品进行严格检查的正直的战士。所以,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个‘责任问题’……”

利欧拿起手枪,然后把它放到膝盖上,紧紧抓住枪柄。那个离他不到两米远的人蜷缩在他的沙发椅里。他的额头上汗流如柱,汗珠顺着他的两颊流了下来。

“我们谈的题目是道德与责任,哈佩尔先生。轮到您发言了。”

“您……您是一个……一个……您想威胁我,然后……”

“是的,然后我要求得到点东西。我们也可以换一个题目。我们可以谈一谈监督的责任。‘国家的监督义务’,这术语多么好听。我们暂且不谈国家对小吃店、客栈和简陋的制药厂的监督义务,我们谈一谈国家对官吏机构的监督,对像您这样的人的监督!我想您是乐于和我谈这问题的。您不也宣过誓要忠诚地为大众服务并为大众除害吗?”

“您是知道的……有……”

“没有这样的监督,对吗?否则您早就坐牢了,而不是牵着您的罗拉在这里散步。不仅是您,成百上千您这类的人也早就坐牢了!您已经提前退休,可是没有受到处分,哪怕只是一种纪律处分。我请您发言!”

利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他拿起手枪,并把开关向后拉。那清脆的咔嚓声使哈佩尔吓了一大跳,他倒退了几步,然后呆若木鸡地站着,四肢痉挛性地发抖。

利欧清楚地看到了哈佩尔的窘相。

“不,”哈佩尔抽噎着说。“请您别开枪!”

利欧举起手臂,瞄准哈佩尔。路德维希-基费尔是怎么说的?他可以采取措施,可是剩下的就不知道了。不,路德维希,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我毕竟还有一个孩子,难道要让这孩子说,我的老爸是个凶手吗?

“别杀死我!我可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哈佩尔大声喊道。

“您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们别谈这个,”利欧冷冰冰地轻声说。“我们谈谈其他的人,谈谈那4000个血友病患者,其中的一半早在1988年之前就已经感染上艾滋病毒。或者我们谈谈那500个在这期间已经死亡的血友病患者,还有那些使用过恶魔般的血浆的刚开过刀的人。不,我们用不着再谈过错与责任。您的过错在什么地方,我俩都知道。您的责任感又在何处?您根本没有责任感,有的只是一颗不光明正大和臭不可闻的心!”

哈佩尔无可奈何地试图从沙发椅里站起来。

“别动,好好地坐着!事情马上就要结束,哈佩尔。一个窟窿,一个深渊,可惜不仅您坠入了深渊,我也坠入了深渊。这一点,政府主管先生,我要向您阐明。现在该结束了!”

他瞄准哈佩尔的脸,然后瞄准他的心脏,扣动扳机。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哈佩尔喊叫起来。

寂静。

哈佩尔无力地倒下。他的眼皮发抖,两眼半睁着。

“您瞧,哈佩尔先生,事情就是这样。”利欧幸灾乐祸地说。“也许我本该告诉您,我事先已把子弹从弹仓里取了出来。这样您也许不至于吓得屁滚尿流。好了,您可以去洗裤子了。”

他对哈佩尔两腿之间的那一大块黑色的斑点看了一眼,然后站了起来,消失在黑暗中。

这次他们来到了利欧的住处。他们等着利欧。他立即认出了他们。一名警察靠在卡洛拉大门进口处的墙上,另一名警察坐在汽车里,他早已打开车内的灯,正用电话向总部报告什么。

利欧离开了住房的拐角处,回头朝公园跑了一小段路。

过了不到四分钟,开来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他举起手,车子停下来了,司机打开了前面的门。

“斯图加特大街,”利欧说。“门牌号我记不清,我可以指给您那幢房子。”

他早已忘记拉茨洛的地址。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会不忘记呢?可是那所具有青春艺术风格的破旧房子依旧完好。利欧下车之后,看到这所房子已经粉刷一新,装上了新的窗框和新的熟铁灯。最重要的是,拉茨洛还在!

这儿写着:拉茨洛-尼格勒。

拉茨洛会继续帮助他的,拉茨洛会继续帮助所有他重视的人。拉茨洛-尼格勒生于斯图加特,住在柏林的斯图加特大街,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斯佩茨勒商业中心的铺石路面感到非常厌倦。

他本人为利欧打开了门,和从前相比,他显得更加瘦削和苍老。可是那双黑色的、灵活的眼睛仍和从前一样。

“我吓得几乎跌倒了!是你?!”

“是的,是我。”

“哎呀,这我可没有想到!快进来吧!”

拉茨洛身穿一件黑白相间的和服。这习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每一次,当他做完他的那些辛苦的窝主生意一回到住所,就把那些破旧衣服脱掉,换上那件和服。在过道里利欧看到一只巨大的具有流行艺术风格的塑料番茄,客厅的墙壁五彩缤纷,就像雨后的彩虹。

“喂!”

利欧转过身,看到一个在此帮忙的金发女郎。

“这是艾维。小宝贝,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利欧!你知道,他是一位明星记者,我刚才还向你提到他,就是他那时把我从监牢里解救出来的。”

接着,他吻了吻利欧的两颊。

“快去吧,给我们弄点喝的东西。”

拉茨洛仔细地看了看他,然后说道:“有什么事吗?”

“你能否留我在此住一两夜?”

“多么愚蠢的问题。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些秘密警察。”

“他们在跟踪你?别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利欧说。“我明天再告诉你。”

金发女郎用托盘送来了一瓶威士忌酒和两只杯子。

利欧只是摇头。他仿佛看到哈佩尔的住宅,仿佛看到那胖子站在酒吧柜台旁边。在他的一生中他决不会再去碰一滴威士忌酒。现在他只想睡觉,然后给维拉打电话。当然,他的身心状况会越来越好。也就是说明天……就在明天早上……

一阵酣睡之后,利欧被一种奇怪的、但是令人愉快的噪声唤醒。

过了好久,他才认出这抑扬顿挫的声音原来是两只鸽子的咕咕叫,它们在他房间外面的窗台板上追逐嬉戏。又过了好久,他才明白这是谁的房间以及他是怎样到了这个地方的。

他起身下床,穿上那件小心地叠放在椅子靠背上的晨服,然后穿过这幢巨大的旧住宅。

住宅里空无一人。

厨房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中午见,老朋友。”煮咖啡的电壶里有热咖啡,桌子上放着早餐——新鲜的小面包。

利欧感激地微笑了。他在小面包上涂上黄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咖啡开始起作用。他站了起来,打开了厨房边上的那台小电视机。

新闻节目。波斯尼亚,世界经济首脑会议,在汽车工业里的罢工……播音员现在在说些什么?

“正如我们在昨晚的新闻里已经报道的,在马略卡岛上,有一个德国休假者用一支带有艾滋病毒的注射器袭击并伤害了由于艾滋病丑闻而声名狼藉的德国制药企业家托马斯-恩格尔。作案人是67岁的路德维希-基费尔,一位退休的高级警官。

“虽然作案的动机还不清楚,但可以设想,这是一次个人的报复行动。

“基费尔在和西班牙警察交火中丧生。据说他事先向西班牙警方提供了许多消息,西班牙警方根据这些情报逮捕了两个德国国民,他们是生物-血浆公司的业务经理约亨-霍赫斯塔特和无业人员、警方一直在寻找的勒内-霍诺尔卡。”

利欧关掉电视机。

他走向桌子,无力地瘫坐在那儿的椅子上。他在别人的厨房里四下张望,心里只想到维拉的名字。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听到她在呼唤他归来。

我的天哪!路德维希!路德维希,你肯定会理解我的。路德维希,你是知道的,我有妻子,她有身孕了……

他走进放着电话机的五彩缤纷的大房间,拨了他在慕尼黑家中的电话号码。维拉立即拿起电话听筒。

“是我,”他说。沉默。然后他听到一声压低了的啜泣。“维拉,小宝贝,”他轻声地说。“你知道,我刚才看了电视……”

他不再说下去。他突然想起,维拉根本不认识路德维希。

“维拉,”他不知所措地轻声低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遇上许多麻烦。”

“不,不再有麻烦了。”

“警察方面的麻烦。”

“啊,我的天哪,那好吧!现在你终于露面了,利欧,事情马上就会过去。你没有做过什么蠢事吧?”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指的是什么蠢事?”

“这无关紧要。”

“不。”

“利欧,啊,利欧,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你坐着吗?你附近有没有喝的东西?利欧,这事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利欧,我太幸福了……”

“真的吗?那就说说吧。”

她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挥向天空,从一张低矮的普勒克西玻璃桌子上撞下了一个花瓶,花瓶倒在地板上,水流了出来,他甚至没有发觉。

“啊,天哪,维拉!不!你,我必须立即见到你!”

“那当然。”

“可是警察……”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现在就给保尔打电话,然后事情就结束了。你再也用不着担心。他们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他们认为你疯了。可是现在他们不会打扰你了。马上乘车,乘车到机场,乘下一班飞机。我们等着你,你听见吗?我们来接你。我们非常想念你。”

“我们,谁是我们?”

“你的孩子和我,你这疯疯癫癫的白痴!”维拉边说边笑。

他把听筒紧贴在耳朵上,细听这幸福的笑声,希望它永远留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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