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怯的女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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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一起进来的苏加尔对他怪笑:“她吻你,你才高兴么?”

“你别操心。”鲁迪使劲摇头,“我不具备自我毁伤的性格。我不像梦游者那样自讨苦吃,去爱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少妇。”他大笑并挽着苏加尔的手臂,拽他一起进了酒吧。“他不走了?”他低声问,眼睛却朝罗伯特看,“我要揍他一顿!”

“现在该画个句号了,鲁迪。”苏加尔生气了,“小伙子聪明,幽默,而且勇敢。你该为他骄傲才是。”

“他倒没有被吓倒。”鲁迪-克朗佐夫承认这点。

“也没在毒化的氛围中趴下!”苏加尔点头。

两人怪笑。米琦从厨房端来了牛排。她新近在红灯区卖掉了长毛狗,现在,这只狗又回到她身边跑来跑去,喘着粗气。

“好牛排我能吃很多,”莎洛特边嚼边说,“还带血呢!”

“她的第三任丈夫是个烹饪好手。”米琦对罗伯特解释。

“不,是第四任丈夫!”莎洛特更正道,“烹饪只不过是他的业余爱好,实际他是搞钻石的。”

“他是珠宝商?”罗伯特很有兴趣地问。

“不,不,”莎洛特挥挥手,又把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他转手倒卖钻石。”

“他是窝主。”卡琳补充说,含情脉脉地瞟着罗伯特。

罗伯特只是“噢”了一声。

苏加尔和鲁迪在桌边坐下,尤丽雅飞快给鲁迪拿来一个盘子。鲁迪微笑,感谢。

“您非常友好。”他说,一面瞅着牛排,搓着双手,“我真饿坏了。”

“我觉得脖子发硬了。”莎洛特突然冒出一句。

“东西硬了?”卡琳咯咯直笑,有所暗示。

“我哪儿来那东西呢?”莎洛特答道。

“唉,”鲁迪-克朗佐夫嘀咕,“这里可别说脏话呀!”

他匆忙朝尤丽雅瞥了一眼。

“请原谅,”卡琳生气地说,“她说她脖子硬了,我只问了一下……”

“我知道你问什么。”鲁迪打断他的话茬儿,语气尖锐。

“你干嘛这么难受,鲁迪?”米琦寻开心,端详他。

鲁迪大概是看中了这个胸部扁平的女人,想勾引她吧?

卡琳翻着白眼,起身,像跳舞似的走向舞台,还一面低声哼唧:“爱情能是罪恶吗?”

苏加尔拉起手风琴,开始为卡琳伴奏。莎洛特拉着米琦走进舞池。

“你们这里有一位女士,如果按照她的意愿,她每天晚上会跳舞。”米琦又笑又嚷。

“还有,如果两腿还听使唤的话。”莎洛特叹气,勇敢地搂着比较年轻的米琦跳。

鲁迪-克朗佐夫继续吃牛排,无动于衷。罗伯特回避他的目光。

“嗨,鲁迪,”米琦突然叫道,“别那么懒!邀请那个甜妞儿跳个舞嘛!”她指了指尤丽雅。

“你想跳舞吧?”鲁迪问儿子。

儿子一跃而起,想把尤丽雅带进舞池。然而,父亲比儿子捷足先登。他彬彬有礼,搂着年轻的女士。苏加尔换了个探戈舞曲。

鲁迪搂着尤丽雅,一会儿推,一会儿拉,带着她满场飞,尤丽雅笑。他的舞跳得很好。她闻到他的呼吸,感到他的贴近,任他带领。他的手在她的后背上指挥着,她热了。舞厅以她为中心,像漩涡似的转动着。他忽然放开她,匆忙一躬身,把她带回桌边。她发现罗伯特在注视她。

“您的父亲——你的父亲跳得真好。”她笑得很尴尬,同时给自己扇着扇子。

“而且是个了不起的浪荡子!”米琦补充道,语气干巴巴。

鲁迪讨好地怪笑。

“以前,鲁迪只消盯着女孩子的眼睛看,”莎洛特叹息并追忆道,“女孩子全都双腿发酥,必须把她们背出舞池才行。”

鲁迪凑近尤丽雅。

“对您的第一首歌,咱们过后还得稍为润色一番。”他说。

“我以为可以了!”她心里很乱,凝视着罗伯特问,“您——你喜欢那首歌吗?”

“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嘛。”鲁迪语气缓和。

“我没有生气。”尤丽雅回敬道,“我——请原谅——我只不过是不胜酒力。”

她试图重新找到平衡,可是徒劳。

罗伯特用语惊四座的尖刻调侃他父亲:“我父亲以为表演缺乏的只是屁股和Rx房,所以他要不断地改。”

欢乐的气氛瞬时已荡然无存。其他人愕然,面面相觑。他们对父子之争耳熟能详,幸好,这时莫娜径直朝鲁迪-克朗佐夫走来,吻他一下。不料,鲁迪气恼地挡开了她。她对此并不介意,在桌边坐下。米琦给她在盘子里添了块牛排。

“今天这是怎么啦!”莫娜叹气,“我要是给一位女士卷发,恐怕连手指头也会少几个。”

鲁迪根本不搭理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

“屁股和Rx房——这也很正常嘛。你讨厌屁股和Rx房?”他寻衅争吵。

尤丽雅介入道:“您要是对我唱的还是不满意,那我就退出,这样更好一些。”她突然想哭。

“我不答应。”鲁迪朝她眨眼,想让她再高兴起来。可尤丽雅坚持,飞快地离开了酒吧。“见鬼去吧!”鲁迪恼怒起来。这个小丫头想干嘛?难道他在自己的酒吧还不能谈谈自己的看法?

“喏,现在你满意啦?”罗伯特情绪抵触地问父亲,“她要是不登台,咱们就完蛋了!”

卡琳这时蹦蹦跳跳地走上舞台,扯开嗓门唱《爱是罪过吗?》。苏加尔用手风琴给他伴奏。

“你们听卡琳唱!”鲁迪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这小伙子真棒,恼怒①得真不赖!”

①鲁迪本想说“模仿得真不赖”,却把“模仿”说成了“恼怒”。

“你别再装可怜相了。”罗伯特说得在理,“你想说‘模仿’。‘恼怒’是另一码事。”

“你像我说得好。”鲁迪微笑。

“应该说‘你比我说得好’。”罗伯特又更正他。

“行。”鲁迪恼羞成怒,“我中学没毕业,但我对于日常事务绝对脑子清楚——这样,咱们俩就扯平了。”他兴高采烈地朝卡琳欢呼。

“他到底模仿谁呀?”罗伯特想知道。

“查拉-里昂德尔!”莫娜说。

“查拉-里昂德尔?”罗伯特问。

父亲不理睬他。

“哎呀,了不得,可以加到节目里去!”鲁迪朝大门看,看见尤丽雅出去了。

“真的,鲁迪?”卡琳问,脸涨得通红,“真的?”

“是不是有点过时了?”罗伯特疑惑不解。

“我也觉得是!”莫娜随声附和,声音很尖。

鲁迪坚持己见:“很棒,将会轰动!”说罢起立。

“查拉-里昂德尔是永恒的!”莎洛特确认。

“就像埃尔维斯一样。”米琦点头。

“鲁迪,要围上羽毛围巾,穿上拖地长裙吗?”卡琳被登台表演的念头弄得神魂颠倒了。

“那还用说,女孩子嘛,当然。”鲁迪微笑,转身走了。

罗伯特转动眼珠,唉声叹气。卡琳因为兴奋一蹦三尺高,接着拥抱苏加尔。这时谁都不忍心扫他的兴。当其他人疲倦地回房间时,卡琳仍继续排练着,丝毫不感到腻味。

罗伯特趁此机会把苏加尔拽到一边,低声问苏加尔何处可以买到武器。苏加尔满腹狐疑地打量他。

“你手里玩过那家伙吗?”

“没有。”罗伯特回答。

“得了,忘了它吧。你不是耍手枪的英雄。你脑子好使,长于思考,这个才管用呢!”

“老头儿不准你帮我?”罗伯特不悦。

“别‘老头儿’、‘老头儿’的,”苏加尔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称呼你父亲。鲁迪-克朗佐夫在红灯区是个大人物,富于传奇色彩,人人敬重哩。”

他们突然听见身后楼梯上有脚步声、说话声。苏加尔伸出食指往嘴上一贴,就飞快地调头走了。罗伯特悄无声息地进了他的房间。莫娜和鲁迪一面争辩一面拐过来了。正想洗澡的尤丽雅很快躲到了房门后面。

“你从来不问我有什么看法。”莫娜抱怨,“我的意见对你完全无所谓。”

“这不是真的。”鲁迪假装生气。

“是不是真的谁知道!”莫娜很倔。

“喂,你是理发师,表演方面的事你懂得多少?”

“我是普通观众,我觉得你们那个尤丽雅味同嚼蜡,卡琳那个模仿查拉-里昂德尔的节目也糟糕透顶。”

“谁也没有要你谈看法。”鲁迪-克朗佐夫语气冷漠。

“哼,你瞧——你对这压根儿不感兴趣,”莫娜打出了王牌,“和你刚才说的正好相反,自打耳光!”

她气急败坏地进了卧室,“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鲁迪和苏加尔交换眼色,彼此颇为默契。

“房子派人警戒了吗?”鲁迪问。

“有小伙子们站岗呢。”苏加尔让他放心。

“咱们可得小心。格拉夫可不是好惹的。”

“你是说他躲在背后?”

“不是他还是谁?”鲁迪忧虑,叹息。

“我要把那家伙的卵子踢出来,叫卵子从他耳朵里出来!”苏加尔破口大骂。

尤丽雅旁若无人,穿过走廊下楼。房间里她实在呆不下去了,她要呼吸新鲜空气。鲁迪呆呆地望着她下去。苏加尔瞧着鲁迪,满腹心事。

“发生了什么事?说实话!一切正常吗?”他细声问。

“真滑稽,”鲁迪摇头,“我享受重新在家里的乐趣,可是又感到比任何时候都寂寞。我要的东西似乎得不到!”

他恼恨地用手擦了一下前额。苏加尔踢踢嗒嗒地上厕所去了。“色子鲁迪”这样的角色是不会被一股香水味刮倒的!但不知是何原因,他仍旧忧心忡忡。他苦笑着,呆在黑暗的走廊里。

尤丽雅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悲伤,也许因为一直惦念着姐姐?也许因为她永远不会像姐姐那样有出息?也许因为她受到了莫娜尖刻话语的伤害?但主要还是因为她对鲁迪-克朗佐夫自以为是和傲慢作风的恼恨,对他没完没了的批评的恼恨。她在房后的小院里来回走着,激愤难平。

“夜色很美,是吗?”卡琳冷不丁说了一句。他是拎着两桶垃圾从厨房出来的。

“很舒服,好像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梦乡。”尤丽雅抽泣之声可闻。

“干嘛哭呢?”

“我想是我喝酒过量了。”尤丽雅说,“我总想一醉方休。”

“干嘛这样?”卡琳把两只桶放在地上问。

“因为情况对我不利。”

“我懂,”卡琳说,“这就是说,你要关心自己的事。”

尤丽雅紧紧揪住他的胳臂。

“这就是说,你别管我的事!”她深吸一口气,“他把我当成妓女了,不是吗?”

“鲁迪-克朗佐夫?”

尤丽雅火冒三丈:“他一来就什么都管,冒充行家,发表意见——好一个重要人物!傲慢,装腔作势,我实在受不了,头痛!”她在通往工具库的台阶上坐下,耸耸肩。“我不会自杀。算了。就算我自己欺骗了自己。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向自己证明什么。”

卡琳挨着她坐下。

“唉!”他温情地用肩碰碰她,“你现在可不能打退堂鼓啊,咱们一起表演!会引起轰动的!”

“咱们女人之间说说私房话,”尤丽雅突然客观地问,“我干的事你也不喜欢吧?”

“噢,”卡琳闪烁其词,“完全说真话?”

“当然。”

“你看问题不够全面。这里是脱衣舞夜总会。你就买副吊袜带,开始干吧!”

“不,这对我不适宜。”尤丽雅摇头。

“你不是学过戏剧表演嘛,”卡琳感到奇怪,“表演脱衣舞没问题。两者有何区别呢?”

尤丽雅羞涩地笑了。“我——几乎没做过女人梦呢。”她细声细气地说。

卡琳瞪了她老半天。“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对男人的魅力有多大。”他压低嗓门,俨如行家里手,然后抓住她的玉臂耳语,“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性幻想?”

尤丽雅被吸引过去,凝望卡琳。卡琳欠身凑近她,说道:“假如男人屏住呼吸,挪近椅子,眼馋得恨不能一口将你吞下去,这样的舞蹈自然就妙不可言了。”他夸张地点了一下头,“别把自己藏藏掖掖的,要成为你自己!”

尤丽雅对他默视。卡琳突然笑起来。

“把一切展示给人看,那一定很有趣。”他老着脸笑,发现尤丽雅面露愠色,又立即道歉。

尤丽雅忍俊不禁,跟卡琳一道笑。两人拥抱。

罗伯特夜不能寐。每当他闭上眼,总是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听见枪响和苏加尔的叹息。鲁迪-克朗佐夫也睡不着,一再自问,让儿子留在这里对不对。有人竭力要谋杀他儿子。儿子是勇敢的,没有轻易被吓倒。鲁迪-克朗佐夫微笑,翻身侧睡。他想起尤丽雅。今晚跳舞时,他把她弄得迷迷糊糊,云里雾里,这点他明显感到了。她在他的臂弯里有点哆嗦,紧紧贴近他,稍后又茫然不知所措。对他的低声批评,她的反应是惊人的羞涩和古板。难道她现在要走了,不演了?如果是这样就随便她好了,她根本不配呆在红灯区!假若她留下,他就必须同她合作,使她产生表演灵感,一定要这样!但也要当心,别陷入桃色事件!他自己现在问题成堆呢。儿子是否爱上了这位小姐?有时他有这样的印象。在这件事上,他无论如何不会妨碍儿子。他一面叹气,一面搂着莫娜总算睡着了。

翌日早晨,他在走廊里遇见尤丽雅。她在煮咖啡,往面包上涂黄油。

“您也吃一点儿?”她问。

“我吃过了,”他婉谢,“两小时前就吃了。”

“您是个早起的人?”

“莫娜八点钟准时开理发店的门。”他边说边向扶梯走去。

“真勤快!”尤丽雅应了一句,然后拿咖啡壶和面包进屋去了。

鲁迪目送她走开。苏加尔这时出现在楼道里,但他很快就调头走了。他不愿看见尤丽雅摊开放在地毯上的东西,那是她姐姐登台表演的行头:皮带、吊袜带、高统靴、皮鞭。

罗伯特清晨早早上路了。他受到莫娜的指点,知道哪里有手枪卖:在“马匹新市场”旁边的购物中心后面,离汉堡警察打靶场不远。在埃德的汽车后行李箱里藏有各种武器,从圆珠笔形手枪到冲锋枪。埃德的理论是:胆敢在警察眼皮底下做这种生意的人就不会被发觉。

这时,埃德正把各种花色的巧克力球形糕点和油炸小点心推到一边,让罗伯特开开眼。罗伯特随便抓起一把比利时造的FN手枪,九毫米口径,半自动。

“这家伙拿在手里真舒服。”他说。

“这一把好得很。”埃德点头。

“多少钱?”

“一千四。”

“这么贵!”罗伯特嚷嚷,“对我——鲁迪-克朗佐夫的儿子——也这么贵?”

“嗬!”埃德说,“那就一千二吧。最低价。”

“九百。更多我身边也没有。”

“我算服了你啦。我赔本了!”

埃德从箱内拿出一个备用弹仓和两百发子弹。罗伯特付了九百马克。

“现在你自以为是个硬派小子啦?”他身后响起了父亲的声音。

罗伯特猛然转身。父亲气得直打哆嗦。

“一把手枪并不能把你变成硬派小子。你,还是个小挨揍的。这类人我见得多了,他们有枪也会吓得屁滚尿流。”他一把夺下罗伯特手里的枪,“你以为一扣扳机就硬气啦?你真这样想?每天六点钟起床,老老实实谋生,这才叫硬气。我尊重这样的人。”

埃德掩饰不住狞笑。罗伯特脸色煞白。他默默转过身,气得浑身发抖,步履沉重,只得走开,却不意在下一栋楼房的转角处同卡琳撞了个满怀。

“您在这干嘛?”罗伯特惊异,叫嚷。

“噢,只是、只是吸点新鲜空气。”卡琳撒谎,其实是苏加尔派他来保护罗伯特。

鲁迪等儿子在视线里一消失就转身面对埃德。

“多少钱?”

“七百。”埃德回答。

“放屁,五百,一分也不能多。”

“我算服了你啦。我赔本了!”埃德唉声叹气。

鲁迪从衣服口袋里摸出赌博用的纸牌,“想赚点儿不?”他狡诈地问埃德。

埃德虽然叹气,却又抵挡不住同“色子鲁迪”赌一盘的诱惑。

“三明治”保尔在中国餐馆找到格拉夫时,一把夺掉了鲁迪-克朗佐夫手里新买来的手枪。坦雅和“耳语者”同坐在桌边。格拉夫从头到脚打量着鲁迪。

“如果说你忧愁,情绪低落,这我理解;但是你拿着枪来,想侮辱我么?”

鲁迪心乱如麻。他从未想过要侮辱格拉夫,他尊重他,认为他是个很理智的人物。

格拉夫语气平静,继续往下说:“有人向你的儿子开枪,你就捉摸是我的人躲在幕后操纵。”

坦雅瞧着公公,有些惊异。她是第一次听见公公当众说出人们只在私下议论的事。他真是犯罪团伙的头头吗?

“假定是我的人开枪,”他又说,“那就必中无疑了。”

鲁迪-克朗佐夫精心地选择词句:“我怀疑一个人是很准的,总是八九不离十。”

他打量着“耳语者”,“耳语者”在椅子上很不自在,挪来挪去,甚至情愿忘掉迄今发生的一切。格拉夫盯着他,觉得这家伙真有点奇怪。

鲁迪起身,从桌面上探过身子对格拉夫说:“假如我儿子遭遇不测,比如挨石头袭击、被汽车压死、被子弹打死或被匕首刺死,那我一定要逮住肇事的罪犯,什么也休想保他,我要杀杀他个尸骨难收!什么也阻挡不了我,休想!”

格拉夫对此话印象颇深,看着鲁迪说:“我们所有的人与该死的枪击事件无关,我敢拍胸脯!”然后他又压低嗓门说,“当然啦,我也不得不自问,你怎么会想到我要对你的儿子做手脚呢。也许是你的良心变坏了吧!倒是你儿子的口供导致我儿子进了班房!”

“我不准他这样。”鲁迪-克朗佐夫直来直去。

“那就叫他改变证词,”格拉夫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是他爸。”说罢往椅背上一靠,“你自己问题成堆,债台高筑,债务必定使你每况愈下。难道你暴富了,对我的帮助不屑一顾?”

“当然,”鲁迪微笑,“我是百万富翁,只是不愿露富罢了。要显示我有那么多钱,实在难为情啊。”

“那为何要制造额外的麻烦?你的儿子为何不改变证词?”

“他是个好小伙子,”鲁迪答道,“十分开通,但也很顽固。”

格拉夫怒火中烧,把刀叉扔到盘子里。

“你就对付不了自己的儿子?”

鲁迪双唇紧闭。

“要么他现在改证词,要么我打断他的脊梁骨!”格拉夫压低嗓门,“也可能打断你的,明白吗?你听着,到那时什么也别想阻挡我灭了你们,叫你们尸骨难收,明白吗?”

他也精心选择与对方一样的表达方式。双方彼此言明,必要时将采取何种行动。双方也心知肚明,对方的威胁并非空话,而是当真的。双方失和,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

就在人们喝午后咖啡,“金短褂”和罗莎丽开始“上班”之际,有两部中档客车在希尔歇的那幢楼前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了几个穿西装的男士。一辆运家具的车已装好一半,是一个五口之家的家具。这幢楼的住户全部收到了解除租约的通知。他们大多数在城郊都有了置换的住所。

男士们开始检查房屋,他们是城市重建问题专家。

爱尔娜-哈姆丝朝莎洛特这边走来,手里抱着猫,神情抑郁。

“这是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像一枚假币。”莎洛特问候领养老金的爱尔娜。

“新房主要赶我们走呢。”爱尔娜诉苦。

“这只是谣传。”莎洛特安慰道。那老太只顾伤心地摇头。

“我在这楼里住了差不多五十年呀。我同我的赫尔曼在这里过得很快活,可现在我要搬到新住宅去,那儿一个人也不认识;这里,我可以到楼上的人家去坐坐。哪怕锁上房门也不感到孤独啊。”

住宅区的突然变化也成了格拉夫那个位于易北河大街的办公室里的话题。就在他们想开车去吃晚饭的时候,一个圣保利老住户代表团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人要对格拉夫倾诉自己的忧愁和痛苦,格拉夫仔细地倾听,“耳语者”不停地记录。

还有不少坏消息。越来越多的贩毒犯在圣保利做起“生意”来了。他们在学校、幼儿园和托儿所前面转悠。喧闹的青年成群结队地走街串巷,辱骂行人,打破窗玻璃,朝房门撒尿。IEG公司购买的各幢楼房情况最糟糕。楼道里打破的灯没有更换。黑暗的走廊里有人袭击租房者,甚至威胁他们说,倘若他们不搬走,更凶恶的事在等着他们。警察对这类恶行束手无策。

“你不帮忙,我们就得搬走了,格拉夫!”上访者中有人说,情绪颇为沮丧。

“请诸位忍耐,”格拉夫说,“你们的房子,我手下的人绝不会弃之不顾。我们还要教训那帮毒贩。”

他打发走上访者,独自一个留在办公室里,陷入沉思。坦雅进来了。她忘不掉午餐时的谈话。公公真的是谋害克朗佐夫之子的幕后策划者吗?

“这些人家不愿再住在圣保利了。”格拉夫喃喃自语。

“你是最后的主管人。”坦雅审视格拉夫,“可要当心呀。”听话音好像是她在提醒公公也要注意自己灵魂的得救。

格拉夫沉默。

“鲁迪-克朗佐夫为什么猜想是你指使人对他儿子开枪呢?”她冷不丁问了一句。

“他知道,我想要他的房子,扩建我们的‘爱神中心’。”

坦雅在思考什么:“如果不是你,又不是你手下的人……”

格拉夫听出她的话音分明是怀疑他,感到伤心。

“……那么到底是谁朝小伙子开的枪呢?”坦雅继续说。

公公耸了耸肩膀。“耳语者”面部毫无表情。“谁有兴趣干掉这类人呢?”

有时小小偶然会酿成大事,这大事有好有坏。比如,格拉夫的小孙子把玩具熊忘在他的办公室里了。格拉夫本来已经出门,但这时又不得不踅回来帮孙子找心爱的玩具,否则小家伙不肯回家。

大楼里黑糊糊的。他上楼梯时,突然听到“耳语者”说话的声音,遂轻手轻脚走近,从门缝里窥见“耳语者”正在打电话。

“他又同克朗佐夫见了面,是在今天中午,”格拉夫听见他说,“要他的儿子改变证词。我想,小伙子大概会改口的。看来克朗佐夫不会善罢甘休,对他儿子开枪也没吓倒他。”

格拉夫屏息静听。毫无疑问,“耳语者”背叛了他。他信任这个人,抬举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却欺骗他。格拉夫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很伤心。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耳语者”变心易主呢?他不再相信格拉夫能在红灯区保持权势?他想错了,这点格拉夫会给大家显示的,但首先要弄明白“耳语者”到底是给谁打电话。毫无疑问,就是这家伙受人指使对克朗佐夫之子开了枪。

格拉夫回到儿媳妇和孙子身边还在不断思索。小孙子大发牛脾气,因为爷爷没有找到玩具。于是,叫“三明治”保尔四处翻找,弄得响声震天。

罗伯特黄昏时分回到“蓝香蕉”,卡琳依旧与他寸步不离。恰好这时,尤丽雅在夜总会门前下了出租车,不料受到一个矮墩墩的男人故意碰撞。那家伙从下等酒吧里出来,嘴里酒气熏天。

“我喜欢你,甜妞儿,”他口齿不清,像含着个大萝卜,“跟我走吧,我请你喝香槟!”

“请别打扰我。”尤丽雅一面说,一面想摆脱他。

醉鬼紧紧拉住她不放,同她纠缠,抱着她要亲嘴,还说:“真正的男子汉买过你吗?”

“克朗佐夫先生!”尤丽雅使出浑身力气高喊。

罗伯特急忙赶来,正要抓醉鬼,岂料这个胖家伙对他来了个扫荡脚,他就猛然栽倒在石头街面上了。

“就你这么个软蛋?”醉鬼讥笑。

“鲁迪-克朗佐夫。”尤丽雅一个劲儿呼喊。

醉鬼不禁一惊,立即放开她,还一面道歉,一面举起双手。罗伯特重新振作起来,在地上费劲地找眼镜。“金短褂”和罗莎丽从容地走过来。

醉鬼一时收敛了气焰,结结巴巴地说:“你是鲁迪-克朗佐夫的一只‘小猫’?这我不知道啊!”

“现在你知道了,”“金短褂”带着齿音鄙视地说,“快滚!”

“我只不过……”醉鬼欲言又止。

“别说屁话了。你要再胡闹,苏加尔会把你的十个指头全部折断!”罗莎丽吼叫。

“知道了!”醉鬼说。

“知道就好。”“金短褂”说。

“谢谢,”醉鬼低三下四,“谢谢,我这就走,行了吧?”

醉鬼胆战心惊地走了。尤丽雅扶罗伯特起身。她感到很诧异,叫一声鲁迪-克朗佐夫的名字竟能遇难呈祥。罗伯特不要她扶,有些不高兴。卡琳匆匆回屋时瞧见罗伯特沮丧的样子,很替他担心。

鲁迪-克朗佐夫担任筹划中的表演节目的艺术指导。他和苏加尔聘请了几名泰国舞女。这些舞女貌美,有舞蹈才能,而且对每晚四十马克的酬金也很满意。

罗伯特在厨房,同无线电商人谈生意。他要购买新的音响设备。这时,女演员们在外面走廊和楼道里正准备进行第一次彩排。到处可见演员服装,衣架上挂得满满的。卡琳身着查拉-里昂德尔的服装,围上羽毛围巾,嗵嗵嗵地下楼,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

莎洛特协助泰国舞女着装,衣服全是紧身而透明的。

“你知道我的问题在哪儿?”卡琳问,马上又自答,“静脉曲张。”

“那就涂上颜色,”莎洛特出了个点子,“别人还以为是脚链呢。”

“脚链——纵向的?”卡琳奇怪。

卡琳起身从莎洛特身边走过,旋又上到二楼。尤丽雅出现在她自己的房门口。但见她新的发式,贴上长睫毛,带着熠熠生辉的耳环,嘴唇涂得鲜红鲜红。她的形象完全变了。

“新的化妆品?”卡琳惊异地问尤丽雅,“自己买的?”

“今天上午买的。”尤丽雅点头。别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她颇为得意。

“破费不少吧,是不是?”卡琳沉吟,“女人怎样美容化妆才不致饿死呢?”

他弯腰拾起几件服装。尤丽雅最后一次审视自己的镜子里的姿容,连自己也感到陌生了,同时又惊叹这容貌竟如此娇媚动人。她期盼鲁迪-克朗佐夫也会这样注视她,并且因为这期盼而高兴。她为何在危急中只喊他,只向他求救?对这种感情她不知为何恼恨起来。她为何只想到他的名字?她想到醉鬼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面部表情,不禁莞尔。鲁迪-克朗佐夫在圣保利真是个人物,这样的男子汉她从未遇到过。她记不清什么时候读过这样一句话:权势生情欲。这在此人身上得到了应验。

鲁迪-克朗佐夫在楼梯间秘藏新买的手枪。尤丽雅一直等到卡琳拿着服装在酒吧间消失,才同鲁迪说话。

“谢谢,克朗佐夫先生!”

“谢什么?”他抬头凝望,不觉一惊,“嗬,您真漂亮!”

尤丽雅嫣然一笑。

“为什么谢?”

“您保护了我。”

“我?我不明白。”

尤丽雅倏然消失在通往舞台的更衣室走廊里。鲁迪朝她的背影微笑。不久,彩排开始,他仔细聆听尤丽雅的歌唱,一面陷入沉思。她唱得精彩,动作也美,真是魅力无限,可是总好像还欠缺点什么——像汤里缺盐,缺少色情火花,那煽情的、调情的、时刻点燃观众激情的色情火花。

“她的性感顶多像我姑妈下垂的Rx房。”米琦鄙夷道。

“是啊,”苏加尔一边嘀咕,一边碰了碰鲁迪,“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鲁迪思量着。

稍顷,他说:“她这样的女孩刚刚到圣保利,现在正四处张望呢——往后就会越来越辣,懂吗?”

“不。”苏加尔说。

“叫她搞一下性自慰节目!”鲁迪耳语。

“她才不肯呢!”苏加尔像打赌似的。

米琦咯咯发笑:“嗯,她和自己性交,总不会不干吧!”

尤丽雅一曲终了,凝视鲁迪,满怀着期待。鲁迪信步朝她走过去,请她与他并排坐在舞台边缘上。

罗伯特这时选定了新的音响设备,环绕立体声,全自动控制,也可以用手工操作,方便可靠,是最精良的设备。

“三万四千马克,包括安装费。”无线电商人说,“这样您就有一套放心的设备了!”

价格不菲,但“蓝香蕉”又急需——从根本上说,它还需要新装演、新墙纸和新厕所,总之,需要整体翻修。

“可以分期付款吗?”罗伯特顺便问。

“不可以,克朗佐夫先生。”无线电商人拒绝,“上次还欠八千马克呢!”

“我们马上一起还清。”

苏加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厨房,在面包上涂黄油。商人也没有受苏加尔的影响而改变拒绝的态度。

“很遗憾,克朗佐夫先生,”他说,“您父亲的承诺实在太多了。”

大厅里传来大声的讨论,打断了这里的商谈。

尤丽雅惊叫:“您真要这样吗?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手淫?”

“不,”鲁迪平静地答道,“说什么呀,您只是把下面脱掉,此外不干别的!这又何妨?从来没做过吗?”

尤丽雅茫然四顾,大家都瞧着她。

无线电商人趁这个难得的时机匆匆告辞,从后门走了。

苏加尔挽住罗伯特的胳臂。

“你父亲同意你留下了,但是有一个条件。”

“这我知道,”罗伯特耳语,“他去过格拉夫那里吗?”

“不管你看见什么,也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应该告发别人。”

“咱们又要嚼舌头争辩吗?对我来说,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不作伪证。”罗伯特摇头。

苏加尔叹气。

“你要把大伙儿都毁了吗?”他有些绝望。

罗伯特没有搭理,只是睁大眼睛朝厅内看。尤丽雅坐在舞台上,一只手在两腿之间游动,另一只手捏揉着Rx房,同时发出轻微的呻吟。苏加尔也看舞台。尤丽雅的呼吸急迫了,继而喘息,双目紧闭,身体后仰,直到头部着地。她的手指搓揉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突然爆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喊。苏加尔点头,对此,他真是始料未及呢。

就在当晚,鲁迪-克朗佐夫、苏加尔和尤丽雅在楼梯上相遇。罗伯特在演出结束后回房间了。一场夏季的暴风雨肆虐全城,大雨如注,湿漉漉的树叶急速地掠过街面,雷声隆隆,电光闪闪。

“您还要外出?”当鲁迪走过尤丽雅身边时,尤丽雅问。

“有个掷色小聚会,”鲁迪避开她,“我不想错过。”

“您又要掷色子?”尤丽雅担忧。

他点点头:“现在到了情况起变化的时候。总会时来运转的。”他转身欲走。

“您如果需要钱,”尤丽雅快人快语,“我姐姐给我留了一些。”

苏加尔竖起耳朵,克朗佐夫给他做了个手势,叫他下去。他悻悻地离开了。他们俩听到下面大门关上了,鲁迪-克朗佐夫才说:

“你真好,女孩。可是我不要,谢谢。我们会成功的,还有,刚才搞得真不赖。”

“您指我的节目?”

“真把我给熏倒啦。”

“是嘛,那就好。”尤丽雅莞尔一笑,“我羞得无地自容呢!”

“用不着。这就行了,因为您那样……那样……”他一时语塞。

她两眼紧紧地盯着他,似乎有所期待,蓦然说道:“您知道我现在要什么吗?”

“什么?”

“夜间告别吻。”

鲁迪迟疑了一会儿,就在她的脸颊上温存地吻了一下。尤丽雅失望。

“这就完了?这不是吻,是小吻。”

“嗬,”鲁迪说,“是我自以为是,还是你在同我调情?”

她扮了个鬼脸:“您的观察能力是惊人的。”

“就是说,你在调戏我。”他站在门当中。

“不。”

“不?”

“不,我想,我要弄你上床。天啊!”她咯咯地笑起来,同时以手掩目,旋又瞅他,“你从来没想到过?”

他点头算是回答:“那我现在就老是想着!”

她慢慢悠悠地走近。“那你就做呀,”她轻言细语,“做呀!外面下雨,昏黑一片——还能干什么呢?”

“倘若事情是另外的样子,”他稍作迟疑,“我就马上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他打开夜总会大门,苏加尔正在瓢泼大雨中恭候。他唉气叹气地踅了回来。

“那么,你需要一个内行人的夜间告别吻?”

“一定要。”

“就像我们圣保利式的吻?”

“是的。”

“完完全全、透透彻彻的?”

“当然!”尤丽雅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那好吧。”鲁迪-克朗佐夫双手搂着她柔吻。她的一双玉臂抱着他的脖颈,她的舌头焦急地寻觅他的嘴唇。不料,他猛然推开她,匆忙而逃。尤丽雅目送他走掉,愕然。

她没有发觉罗伯特从房间里出来,偶尔瞧见了这场好戏。罗伯特神不守舍,低头凝视,狠咬自己的手,似乎因痛苦而想叫喊,继而怒不可遏,使劲地踢墙,踢啊,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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