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浓烟和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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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人火冒三丈,我也一样!”咆哮着。他在他的办公桌后踱来踱去,气得额头发青,脸色涨红,“当你不得不与外国的情报局女性成员一起工作时我们为什么老出这样的问题,007?出这样的问题我可吃不消。这你也已经知道,那么为什么老是出去愚弄我们?”

鉴于长期的经验邦德明白,此刻企图去与他的局长争辩是毫无用处的。当老头子火气正盛,无法抑制,又确信对自己的指责是有事实根据时,你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垂着头,等待狂风暴雨过去。

他回到伦敦,一踏进M的办公室的门就立刻明白出了麻烦。邦德作口头汇报时,他的局长神情冷若冰霜,说话简单干脆,等着听到邦德对种种事情的反面意见时才大笑着进行肆意攻击,这种攻击持续时间达15分钟之久。

“你似乎丢失了一件极其重要的证据,这是要受到严厉的责罚的。你还有些言谈举止既违反女王陛下的法规,也违反本局的纪律。我怀疑,丢失证据部分原因是由于你行为不检;你行为不检这一点是瑞士当局亲自通报伦敦警方,伦敦警方最后又向我汇报的。”他还没讲完突然停住,转过身来怒视着邦德,“007,这还有假的吗?嗨,你还有什么可替自己辩解的吗?”

“先生,我承认丢失了一份文件。但是,我要辩解的是,那份文件是妥为保管的:锁在我的公文箱里,而公文箱是放在我与瑞士情报和安全局一位成员所住的那套房间里的一个房间内。毫无理由认为会有什么东西从一个上了锁并有守卫人员守卫的房间里被盗走。”

“但文件还是被盗啦!”M说话的声音从“被”字上开始上升,到“盗”字上说得最响亮。

“这一点我不否定,先生。我不知道我睡觉时必须用铁链把公文箱锁到手腕上。就我们而论,知道有这么一封信的人只有冯-格鲁塞小姐和我本人。”

“噢,对,冯-格鲁塞小姐!你们这对宝贝呀,可真叫丢脸呀!她要是不被撵出瑞士情报和安全局,才算走运呢!但考虑到你的资历深我只要你在天黑以前长期离开这幢大楼。近来,国会里各种各样的蠢才在叫嚷着要解散所有情报机构,如果我们在这方面道德上有明显的失检,我们可吃不消。”

他停下了脚步,好像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天晓得,在这里和美国都有许多人似乎得意忘形地告诉全世界,再也不必搞什么保安和情报活动了。最近我甚至听说有一个写畅销书的小说家正在扮演张伯伦的角色,鼓吹我们时代的和平已来到。我们大家都知道,那些所谓经过改造的俄国人仍然在进行着秘密活动,外国的情报机构还在扩散新的‘积极措施’,这一点政治家们连听也没听说过,舆论界就更没有听说过了。因此,像你这样的官员用政府的钱,到外国去过着赖利那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我是吃不消的。”

“先生,他们究竟指责冯-格鲁塞小姐和我犯了什么错误?”

“邦德上校。指控你们像禽兽在发情期那样乱搞,指控你们扰乱了因特拉肯的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的安宁,指控你们制造了道德上一个重大的丑闻!”

“先生,这是谁说的?”

“谁说的?旅馆管理部说的,007。他们从旅客中至少听到6个人抱怨。天知道,对你那些臭名远扬的不道德行为我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胡作非为。可是这一次我可不能不管了!看来你与冯-格鲁塞小姐弄出来的响声足以把死人吵醒。”

“先生,是什么样的响声?”

“野兽交尾的响声。有一对退休夫妻午夜后叫嚷着下楼,走到接待台去抱怨说,你们套间里有人在纵情淫乐。在一个钟头内从你们的隔壁和对面的房间里又有5个人去发牢骚。其中有个老太太似乎特别担心,生怕是在进行谋杀。尖叫声,大笑声,叫嚷声和——哎呀,我难说得出口了——粗鲁地使用家具的声音,明说了吧,就是床上弹簧有节奏的喀嚓喀嚓的狂响声,不绝于耳。”

“先生,真的吗?”虽然他一开始就承认,弗莉克和他自己的确享受了同床共枕的乐趣,但那是静悄悄的,只是柔情爱抚,温言细语而不是忘形地大笑大叫,“先生,是谁把所有这一切报告给警察的?”

“是旅馆报告的。”

“然而,他们却不按步骤先把这些所谓抱怨直接转达给我或冯-格鲁塞小姐。你认为这难道是循规蹈矩的旅馆的正常行为吗?要是有人抱怨某个旅客的房间传出了吵闹声使他们不得安宁,那么,更正常的作法难道不是旅馆的人通知该客人并要求他保持安静吗?”

“一般情况下可能是这样。但在这个具体例子里,旅馆却报告了警察——瑞士人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倒是去查你们的姓名,意识到你们到因特拉肯去是干什么的,于是把意见反映到伦敦警察厅,伦敦警察厅又告诉我。”

“先生,我想打个赌,猜猜旅馆职员中是哪个人这样干的。”

“这并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先生,就我而言,我要公开声明,在那个晚上,从冯-格鲁塞小姐和我住的套间里绝对没有传出什么响声——没有尖叫声,没有大笑声,没有叫嚷声,也没有粗鲁使用家具的响声。我承认那晚我是与冯-格鲁塞小姐一起度过的,但是那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不当之处。还有,我猜那个提出指控的人是旅馆一个雇员,我想她是副经理。她的名字叫玛丽埃塔-布鲁奇。”

“确实是她,但你能向我摆出理由,说明这个玛丽埃塔-布鲁奇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撒谎吗?”

“究竟为什么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先生。她就像一块展开的遮光布,使我们无法对已故的马奇女士的房间进行彻底搜查。此外,从我们到达旅馆那一刻起她似乎一直对我们有点敌视。”

“在哪方面表现出来?”

她以她的言谈举止非常清楚地表示,她压根儿就不相信我们用以掩盖身份的说辞。我认为如果你能叫因特拉肯当地的警察调查她的来历——甚至会见那些据说曾抱怨的人——那么,你就会发现,是玛丽埃塔-布鲁奇胡说八道。

M“咳”了一声,样子既像是在清嗓子,又像是在半信半疑地打哼。

“先生,我觉得我不得不要求追查布鲁奇小姐对我们的指控,哪怕这意味着为找到当时的旅客要绕欧洲转半个圈也要追查。先生,我再说一遍,从我们的套间里绝对没有传出响声。”

他凝视了他的局长一会,确信他炯炯有神的眸子的深处有了高兴得微微发亮的迹象。

“在我追查期间——如果我真的追查的话——你们找算干什么呢?”

“我打算请一个月假,先生。我要离开这幢大楼,在你或你所委派的人把这桩事情彻底查清,我和冯-格鲁塞小姐品行不端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得到洗刷以前决不回来。”

他又在M的眼睛里看到了表示高兴的闪光。“这个主意很好,邦德上校。我建议你到你的办公室去,把书面报告写好,然后离开这幢大楼,等我召你再回来。”

“先生,你是叫我暂停执行我的职责吗?”

接着有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邦德确实看到局长扬起了眉毛,若有所思。“不是,邦德上校,不是,我并不是叫你暂时停止执行你的职责。我只是让你休假,你可趁此机会去干你认为适当的事。去把你的报告写好,在一切问题澄清以前别让我看见你。”

邦德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听见M说话又停下来,转过身。“噢,邦德上校,我建议你把你保险柜里的东西清出来并且把你办公桌里的所有敏感的文件都带走。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这次所给的暗示可绝不会令人误解了。虽然M表面上仍然说话生硬,面露怒容,可是明显地向他眨了一眼。

“先生,很好!”他也向M眨了一眼。“还有一事我想征得你的同意。”

“什么事?”

“我想去参加马奇女士的葬礼。”

“在我看来,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祝你万事如意!邦德上校。”又向他眨了一眼,这次眨的眼可眨得大大的而且也毫不掩饰了。

写报告花了半个钟头。他把报告装进信封,让通讯员送交M。他的办公桌几个抽屉装的东西并不重要,因此他打开了墙上那个小小的保险柜,这种保险柜是为所有资深官员配备的。上个星期六他离开时,保险柜已经几乎是空的了。但是M既然作了那样的指示,再结合他那神秘的眨眼暗示来看,其中必然另有深意。

在保险柜里放着四个薄薄的米黄色牛皮文件夹,每个文件夹上均有“内部传阅,已经分类”的旗形标志。看一眼里面第一份档案,他发现那是关于上个星期在罗马、伦敦、巴黎和华盛顿所发生的四起谋杀事件的最新报告。他心里毫不怀疑。

M静悄悄地命令他对这四起事件进行调查。

他迅速把这几个文件夹塞进公文箱里,扣上号码锁,然后离开办公室。在大楼正门的入口处,他打了一个要出去的手势,说了“度长假”几个字,接着补充说:“有事请拨私人电话号码联系。”然后他大踏步跨出大门,走到街上,沐浴在伦敦下午宜人的暖洋洋的阳光里。

几分钟之后,当他以轻快的步子穿过摄政公园,向克拉伦斯门和贝克街走去时,他就觉察有人在监视他。在保密界混一辈子的人都过着双重的生活,在黑洞洞的,像迷宫一样的小巷里徘徊,在那里真实往往变成了虚构,现实常常变成了幻想。因此他们势必会长出敏感的触角——第六感官。

究竟他的触角是怎样工作的,他从来无法向任何人作出合乎逻辑的解释,但是触角确实在工作,那是没有疑问的。他确实意识到有人在监视他,也许还在跟踪他,然而他又无法立即认出监视他的是哪些人。

一到贝克街,他决定迫使他们为了赚钱参加一次赛跑,以这一办法从人群中辨别出监视他的人。他拦下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叫司机把他送到摄政街的奥斯汀-里德商场。当司机把车开进街上的车流中的时候,邦德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黑衬衣和牛仔裤的年轻人气急败坏地连忙把另一辆出租汽车拦下来。

奥斯汀-里德商场占了摄政街西侧几乎整整一个街区,那里离皮卡迪利广场只有几个街区。当出租汽车到达时,邦德连忙塞给汽车司机一张5英镑的钞票,汽车还没有停稳他就踏上了人行道。他不想进入商场。相反,他匆匆向伦敦人通常称之为“迪利”的地方走去,接着就走下通往伦敦地下铁路的台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乘地铁火车去南肯辛顿,打算到那里转车坐到循环线,再乘地铁火车回到斯隆广场,然后他就可以步行回到摄政时期的舒适房子里自己的套间了;那幢房子是坐落在离国王路不远的一条两旁树木亭亭如盖的寂静的街道上。

当他穿过南肯辛顿的人行隧道时他意识到他在贝克街所看见的年轻人不仅形影不离地跟着他,而且有时还大耍花招跑到他前面20多英尺的地方,似乎预先知道邦德的目的地。那个年轻人是个职业监视者。邦德知道,只要有一个有经验的监视者,那么附近通常还有两三个其他的监视者可以召之即来。

心脏开始猛烈跳动,神经末梢感到刺痛。被盯梢这件事本身就造成了紧张的感觉,他感到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在绷紧。他不知道这个监视小组是从哪里来的。就他所知,他们可能是某个外国情报部门的人,然而他认为,更有可能的是MI5著名的监视组的人。

通常持续一个钟头左右的乘车高峰还没有到,月台上就已经人山人海了。那个身穿黑衬衣和牛仔裤的年轻人懒洋洋地靠在一堵用瓷砖镶得光溜溜的墙上,附近竖着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买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字样。

邦德故意站在这个监视者的正前方,让这个年轻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脊背,等着下一班车从隧道里轰隆隆地开来。车一到,“唏”一声火车的自动门就开了,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车外的人蜂拥着拼命抢上车,而车内的人则不顾死活地挤着下车。

他留在后面,好像改变了主意,不想上火车似的。接着他转过身来,向前跨了一步,问那个年轻人是否知道现在是几点钟。那个监视者懒洋洋地举起左臂看他的手表。邦德突然用右手的拳头又快又狠地猛击了一下他的下巴。

那个监视者的头很快地恢复过来,他的双眼呈现出呆滞的惊讶神色。

“这里有个人遇到麻烦了。”邦德朝着一个穿制服的官员叫喊,接着向最近一个车厢快要关上的门猛冲进去。火车开出站台时,他看见一小群人围着那个萎靡不振的监视者。

邦德所居住的那条街离国王路不远;那条街是条死胡同,因此是干他这一行的人最理想的居住地点。“要么你住在露天的地方,与周围其他人之间还要有一大片平坦的开阔地,要么你就选择一条只有一个进出口的街道居住。”多年前有个教员这样对他说,“最好是一条短街。”那位老专家补充说。

他了解他的所有邻居,一眼就认得他们的汽车;有陌生的汽车或人到他住的街上来他一秒钟之内就可发现。现在,邦德拐过一个墙角,走进他住的那条街时,他意识到,不管监视他的人是谁,这个监视小组是干得很认真的。他不仅看见一辆陌生的汽车——一辆密封的小货车——而且看见一个穿制服的清道夫;他的垃圾车轮子很高;他到处转悠,这里扫扫,那里扫扫;邦德的老管家要是看见了他一定会说,他忙得“好像死了的虱子也从他的身上掉下来”。这个清道夫不是邦德常看见的那个人,邦德从来没有见过他。

邦德把钥匙插入弹簧锁把门打开,从前门走进那幢房子时假装没有注意到任何异乎寻常的情况。他看见门口的草垫上堆着一大堆邮件。

他的女管家阿梅正在苏格兰与她的侄子和侄媳一起度假,因此邦德通常格外小心——在门的侧壁插上几片薄木片,在窗口从左到右系上几根不易看见的线——以防有人企图绕过他精致的警报系统潜入室内。他觉得一切正常,但这不说明什么问题。如果他真是一个严密监视的对象,可以在他的电话上安装窃听器,不必派人设法进入他的房子。

他砰的一声把邮件抛在起居室里的方桌上,向华丽而宽大的书桌走去,打开一个大抽屉,把似乎只是一台普通电话机的装置拿出来。他把房子里的电话机插头从它的标准插座中拔了出来,用书桌抽屉里拿出来的装置代替它。他不信赖小型窃听探测器,又不能在总部的防止窃听处打电话。他现在要用的电话机是一个反映目前最新工艺水平的装置,是过去称为中和电话机的远亲。用上这台电话机,就是最好的有线窃听器也无能为力。电话机里的微型电路自动发出信号,而这些信号,录音机和耳机是无法捕捉的。相反,如果有人企图窃听,他将听到声音尖锐的信号,这种信号足以使窃听者至少严重耳聋48小时——这是说明书规定禁止长期使用这种装置的原因之一。另一件值得考虑的事是,这种电话机花费很大,因为电子干扰电话机(ECMT)——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告密电话机——每台价格高达近4000英镑。

他处理好通讯设备以后就拿着公文箱走进他的小卧室,沿着用白色油漆涂得闪闪发光的护壁板摸索过去,找到一个小小的木柄。他把木柄向后一拉,护壁板后面赫然露出了一个很大的钢制的防火秘密保险柜。他迅速拼出打开保险柜的密码,把公文箱放进保险柜,接着把所有东西都锁了进去,才将那块护壁板推回原位。

邦德在处理好这件重要的事情以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天的邮件。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张电话费账单,一张红色的电费账单——红色意味着不把账付清就不供电——四份推销破烂货的诈骗性邮件和一封信。这封信装在一个用黑蓝色墨水书写的信封里,地址用粗体醒目的字体书写,写得很正确——从字体看他认为出于女性之手,但究竟是谁的字迹他可认不出来。

信封里有张便条纸,也用黑蓝色墨水书写。便条里既无地址也无致意语,字迹一样,圆润丰满,女性特点很浓,只有几行字:“应该提醒你,安全局将对你进行长期的全天候监视。我们曾见过一次面,但我不愿在书面上把我的名字告诉你。本星期每天下午4点钟到6点钟我均在布朗旅馆喝茶。请把监视者甩掉来找我。这是关于已故的劳拉-马奇的极其急迫而重要的事情。”

短柬里的内容足以引起他的兴趣。问题是耍什么手段才能把监视小组甩掉。在间谍小说中主人公可以用适当方法乔装自己去蒙骗目光敏锐的监视小组。他想起了巴肯的《第三十九级台阶》,在那部小说里,理查德-汉内就是乔装成一个送牛奶的人混出大楼,让警察站在那里傻等的。几乎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布朗旅馆在多佛街,离皮卡迪利大街和邦德街不远,坐出租汽车要足足二十分钟才能赶到。如果他今天要摆脱监视去联系,那么他要快手快脚才行。

至少他现在已经知道他所对付的是什么人了;一想起他所对付的人他就闷闷不乐,因为安全局的监视分队是世界上受到最好训练的监视组织。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引述莎士比亚剧本中的词语:“啊,只要想一想火……”

他突然停下来,皱了一下眉头,接着不禁笑容满面。早已有人这样干过了,火神缪斯。他匆匆冲进厨房时想的是浓烟和镜子。

他的女管家阿梅是个头脑守旧的人;她对用塑料制成的用品就像认真的钟表匠对电子钟表一样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她不肯用到处都有、用脚操作的塑料垃圾箱而坚持使用维多利亚时期的全金属的、笨重的旧式垃圾箱。她总是说,塑料制品容易引起火灾;而现在他所需要的正是引起一场火灾,一场保险不会蔓延开的火灾。

上个星期六,邦德预料不到会被召到办公室去,弄得没有时间把通常该由回乡度假的女管家阿梅做的家务做完,因此垃圾箱里还有四分之一的东西。垃圾箱里装着湿纸巾,他上个星期五吃晚饭未吃完的有点刺鼻的咖喱、咖啡渣、蛋壳,上星期六早晨吃剩下的面包。他现在又给这一堆令人可厌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加上一堆捆扎起来的纸巾,把垃圾的间隙塞满;他把更多的纸巾弄皱,扔在这堆潮湿东西的上面使垃圾箱大约有四分之三那么满。

他把垃圾箱拉进小门廊里,再提起来把它放在门廊与起居室之间敞开房门的门口,然后匆匆穿过起居室向他的卧室走去。

这幢古老的房子在改建时,那位灵巧的建筑师使这幢三层的楼房每一层都完全独立。进入邦德所住的那套公寓房问唯一的入口是通过前门的,实际上他所住的那几个房间占了一楼整整一层。他住的那套房间像他上面的每一套房间一样在房子右面的山墙末端均损失了大约8英尺长的空间;为了向每套房间提供自己独有的入口而在这大约8英尺长的空间建了一堵假墙,这么一来就可为二楼和三楼两个套间各建一段自己独立使用的楼梯。

这样改建过以后丝毫没有影响邦德从卧室看到原来的景致;他的房间里金黄色的墙纸和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互相辉映,颇为雅致。从他的卧室的窗口望出去,就可看见这幢房子后面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有草地和花圃,三面有红色的砖墙围绕着。这三堵墙把两侧房子的花园分隔开来,正面的墙外是一座私家花园。使他感兴趣的是正面那堵墙。从他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座稍大的摄政时期的房子;那座房子位于另一条大致与邦德所住的那条街平行的死胡同里。

卧室窗口离地面大约有8英尺落差;把邻居的花园分隔开来的那堵墙大约有12英尺高,墙上没有倒钩和碎玻璃,也没有防止外人爬墙而入的其他障碍物。那幢房子是一位商业银行家和他一家人拥有的;他确切知道他们一家人上个星期六已离开伦敦去塞浦路斯度暑假了。邦德喜欢追踪他的所有邻居,只要他在伦敦不由自主去做这件事情,在过去几年里,亲自进行监视已成了他的第二天性。他还知道,那幢房子的侧面还有个入口,从花园沿着山墙的末端可以从这扇门走到拐弯处的用砂砾铺成的环形场地和街道上去。

他打开了他卧室里一个长长的上下推拉窗,然后回到垃圾箱旁边。即使一个十分细心的监视组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闲人在那条平行街商业银行家的房子周围的地方闲逛,因此他认为,如果他心中的计策行得通,他最多用一分半钟时间就可以从他卧室的窗子出去,翻过花园的后墙,从邻居的花园门口走到街上去。这可是一场赛跑,因为那些监视者肯定会很快作出反应;但是他认为形势对他是有利的。

他在垃圾箱旁边挤过去,打开了放在入口过道旁边一堵墙边装饰华丽的衣架的抽屉,拿出了一双开车时用的黑色手套。30秒钟以后邦德就把垃圾箱里的纸巾点燃了。

起初,金属垃圾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着实吓人。接着火焰又向下面潮湿的垃圾那里钻,不久火焰就熄灭了,白色的浓烟在垃圾箱内翻滚。30秒钟之后浓烟就弥漫了整个门廊。邦德犹豫了一下——浓烟所造成了污损,不知他要花多少钱才能把室内再次刷亮。接着他向后退几步,转过身向厨房走去,打开了警报系统,由于他卧室里的窗户是敞开的,所以警报系统立刻就尖叫着开动起来。警报的铃声响起来之前一秒钟,各个烟雾探测器也已各自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他连忙向卧室走去,两耳被喧嚣声震得嗡嗡作响。

时间不多了,因为几乎可以肯定那辆货车里的监视者以及那个冒牌的清道夫,立即就会向这幢房子的前门走来并试图破门而入。这可以发泄一下他心中的仇恨怒火,因为这个监视组的本能反应使这场火更像是一场真正的危急事件,也有助于撕下他们的伪装。他们一把门打开,那种尴尬处境的根源就再也明白不过了,但到那时邦德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从窗口跳下去,一沾地就跑,三蹦两跳就到了砖墙边。他往墙上跳,跳到最高点时他戴着手套的手往上伸,试图抓住墙上最高处的砖头。他双手抓紧砖头了,可是身子撞在墙上,首先撞上的是胸膛,撞得他透不过气来,有一瞬间几乎松了手。接着他绷紧肌肉往上升,终于翻过了墙,然后跳到邻居那边精心料理的花圃上。

他没有回头看他究竟给银行家耐寒的一年生植物造成了多大的损害就冲过了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地,向一扇很大的木门跑去。出了这扇门,沿着那座房子的边墙就可以走到街上去了。

那扇门紧紧地拴住而且上了锁,他花了宝贵的几秒钟把门闩拉开,狠狠踢了三脚把锁砸开。他从他卧室的窗口跳下后大约两分钟就走到了街上,他用手抚平头发,整理一下衣裳,竭力控制好自己的呼吸。

他听到远处救火车赶来的声音,似乎还听到监视者的叫骂声。他得意地微笑着走到国王路,叫来了第一辆可用的出租汽车。

“这一带有个地方好像打鼓那样乱哄哄的,先生。”司机说道。

“恐怕那个地方离我住的地方很近。”邦德继续拂去他的海军蓝运动夹克上的砖尘,“不久我就会了解得清清楚楚了。请开到布朗旅馆,我有点急事,请开快点。”

“白天这个时候能坐上出租车就算走运了,先生,不过我将尽力而为。”

他们的车开到旅馆门前时正好6点差10分。布朗旅馆的前门并不富丽堂皇,因为布朗旅馆还竭力使它的中上阶层的旅客有回到家里的感觉,使自己成为这部分旅客的家——尽管它目前的大部分旅客来自英国以前的主要殖民地。然而这也是符合它的传统的,因为特迪-罗斯福是在这个旅馆结婚的,富兰克林-迪兰诺-罗斯福和他的新夫人埃莉诺是在这里度过他们的部分蜜月的。布朗先生本人原先是拜伦勋爵的管家;他在天之灵很可能还对他这一杰作微笑呢!

他一直向门厅右边铺着天鹅绒地毯的休息室走去,那里通常以真正传统的方式供应晚茶。当时只有五六个人还留在休息室里;一位男侍静悄悄地走上来告诉他,他们已停止供茶。

“没关系,我是来会见一个人的……”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因为他看见也正在举起手对他微笑。她坐在壁炉附近的一个角落里——那个角落用夏天开的鲜花装饰着——她坐在那里把全室的人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向她走得越来越近时却仍无法看清她的模样。

她穿着一套高雅的黑色便装,短裙褪得很高,几乎把容易引起性冲动的那部分大腿都露了出来。他上次看见她时,她把满头漆黑的秀发从前额往后直梳,在脖子的后面挽了个小面包似的发髻,显得颇为严肃。现在她却秀发披肩,梳理得光滑可鉴,卷曲得逗人遐思。她上次戴的老奶奶眼镜无影无踪了,他相信这次她戴的是隐形眼镜,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高兴地望着他,显得有点焦急的样子。

“邦德上校,你终于赶来了我很高兴。我希望你没有带任何人来。”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还听得清楚。

“请叫我詹姆斯好了,钱特里女士。我十分惊奇,你的样子变了。”他上次看见她是在M的办公室,当时她是与她在MI5的上司,过分注意细节的格兰特先生在一起。

“那么你该叫我卡梅尔——我知道,对英国一个好姑娘来说这是个怪名字。”她满面笑容,整个房子似乎也变得活跃起来,“我希望你真的把我们那些如影随形的朋友甩掉了。”

他微笑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闻到了一种昂贵的香水微妙的香味。“我离开时他们在对付我套间里的火灾。”

“好!我建议我们到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去。我有许多事要告诉你;而我真的不愿花很多时间才能谈完。我怕我的顶头上司愚蠢可笑的杰拉尔德-格兰特会出来找我;我想他得到的信息肯定是说我经常违反规定。你们的秘密情报局有工作给曾在安全局工作过的人做吗?”

“那要看她现在主动提供什么样的服务了,你说呢?”

“好吧!”她停了一会,两唇间泛起了一丝诡秘的微笑,“好吧,詹姆斯,首先我讲一下我们安全局对劳拉-马奇审查时发现的令人作呕的故事……”

“关于她哥哥的事我知道。”

“真的知道?好!因为这种或那种原因,有些比她那个疯子哥哥的事更隐蔽的秘密。”

“举例说说,好吗?”

“比如她最后的情人——未婚夫——和已解除的婚约。先谈谈这一点怎么样?”

“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卡梅尔。”

“戴维!”她微微一笑,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摸来摸去,“戴维-德拉贡波尔。”

“奥利维尔以后英国最杰出的男演员?”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含有震惊的声调。

“正是此人!”

“我们能到什么地方谈谈呢?”

“我在休假。”她的脸上又泛起了迷人的笑容,这种笑容只有在多情的邀请或偷情时才能见到。“这个星期我在这里包了一个房间,只要杰拉尔德那小子不在伦敦找我,我就在那个房间住上一个星期。”

“你说的真是那个戴维-德拉贡波尔?”

“是那个男演员,一点也不假。咱们去谈谈吧!”她站了起来;他等着她带路。邦德跟着她走出去坐电梯时头脑里一个奇怪的直觉闪了一下,觉得他们的路上隐藏着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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