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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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茨科和雅金卡在普洛茨克停留了一会儿,为的是要仔细打听一下修道院长的遗嘱,看清楚这个文件的内容,然后他们就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炎热把沼泽地都晒干了,河道也变窄了。一路平安,遇到的都是他们自己的和平而好客的人民。细心的玛茨科从西拉兹派了一个信差到兹戈萃里崔去通知他们说,雅金卡和他回来了;雅金卡的兄弟雅斯柯得了信息,便率领了二十个武装仆人赶到半路上来迎接他们,领他们回家。

  到了兹戈萃里崔,人们向他们欢呼问候。雅斯柯和雅金卡的面貌那么相像,仿佛是一只模子里浇出来似的,只是兄弟的身材比雅金卡高大。这孩子像去世的齐赫一样,精神勃勃,有说有笑,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了时时刻刻想唱歌的天性。雅斯柯非常热情,自以为完全是个成熟的壮汉了,像一个名副其实的主人似的命令仆人做这做那,而且他的命令一下达,一霎眼间就执行了,而然很有威信。

  玛茨科和雅金卡看到这个变化都很奇怪;而雅斯何看到姊姊长得这么高大,一副宫廷气派。真是既惊奇又高兴,因为他很久没有见到他姊姊了。他告诉他们说,在他接到她要回来的信息之前,正要动身去看她,要是他们在路上再稍微耽搁一会儿,那他们就不会在家里遇到他了;因为他已经到了需要见见世向的时候;他说,他需要同人们接触接触,受些骑士教育,寻找机会同游侠骑士进行决斗。

  “去见见世面,了解了解人民的风尚,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会指点你在各种情况下懂得怎么行动,怎么说话,”玛茨科说,“而且还能增长见识。至于谈到决斗,那末我得告诉你,你还年轻,谈不上决斗,否则外国骑士一定会嘲笑你。”

  “他笑过之后,不哭才好。要是他本人不哭,那一定是他的妻子和儿女哭。”

  他十分骄傲地望着前面,仿佛向全世界的游侠骑士挑战,同时还想要对他们说:“准备死吧。”但是波格丹涅茨的老骑士问他道:

  “契当和维尔克没有来找你麻烦么?这两个人都想追求雅金卡。”

  “嗨!维尔克在西利西亚给打死了。他想攻下一座日耳曼城堡,差不多就要攻下了,城墙上扔下来一根原木打中了他,过了两天他的灵魂就交付给天主了。”

  “可惜!他的父亲也到过西利西亚去打那些压迫我国人民的日耳曼人,从日耳曼人那里获得了好多战利品……攻打城堡是很难的,一般武器和骑士的技艺都用不上。愿天主别让威托特公爵去围攻城堡,而只在战场上打十字军骑士……那契当呢?听到他的消息么?”

  雅斯柯笑起来了。

  “契当结婚了。他从维按基·勃尔席格那里娶了一个农夫的美丽的女儿做妻子。嗨!不但是一个美女,而且是个贤内助。契当是一个好吵架的家伙,她把他的毛茸茸的脸打得噼啪响,并且像牵一头挂着锁链的熊似的牵着他的鼻子。”

  老骑士听到这话,十分高兴,

  “你瞧!天下女人都是一个样;你,雅金卡,也会像她一样!感谢天主,我省得同这两个莽汉找麻烦了。说实话,他们不来侵犯波格丹涅茨,我倒很奇怪。”

  “契当本来想干的,但是维尔克比较有头脑,不让他干。他到兹戈萃里崔来向我们打听雅金卡的消息。我告诉他说,她去料理修道院长的遗产去了;他说:‘玛茨科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我?’我回答:‘难道雅金卡是你的人,非得告诉你不可么?’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对,她不是我的人。’由于他是个精明人,显然想同你和我们交朋友,所以要是契当攻击波格丹涅茨的话,他就会反对他。他们在比阿斯科夫附近的拉维扎确实交过手,两个人都受了伤。此后,他们又像往常一样喝得酩酊大醉。”

  “愿天主的容光照耀到维尔克的灵魂,”玛茨科说。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很高兴,长期外出,波格丹涅茨倒没有因此遭受到别的重大损失。

  确实,他一点没有发现损失;相反,牛群中倒是增加了牛,雌马也生了几匹两岁的小马;有几匹是以身躯特别高大而出名的弗里西安战马生下来的。他发现,唯一的损失是逃跑了几个奴隶,但为数不多;他们最多只能逃到西利西亚,可是那里的日耳曼人,或者日耳曼化的强盗骑士对待囚犯比波兰贵族更凶恶。

  他发现这所旧的大房子更破败了。室内的泥地裂开了,天花板和墙壁都倾斜了,两百多年以前砍下来的落叶松做的栋梁已经开始腐烂。

  曾经一度被波格丹涅茨的人数众多的“格拉其”居住过的许多房间,在夏季淫雨期间,已经漏水。屋顶上有了洞,盖满了一簇簇的红绿苔藓。整座房屋深深地陷在地里,外表很像一株向四面伸开的烂蘑菇。

  “如果我老头儿没有外出的话,这房于就不至于坏了,因为它是最近才破败的,”玛茨科向老管家康特拉脱说;在主人外出时期,就是他在管理波格丹涅茨。

  过了一会,他又说道:

  “我就马马虎虎在这里住到老死。但是兹皮希科得要有一座城堡。”

  “天哪!您是说一座城堡么?”

  “嗳!那有什么?”

  给兹皮希科和他的子孙建造一座城堡,是玛茨科的得意打算。他知道,一个贵族不应当住在普通庄屋里,而要住在城壕后面的,城壕上要有瞭望所,守卫人可以从那里看清周围的一切和邻人的情形,那才有意思。玛茨科自己并没有什么要求,可是为兹皮希科和他的子女着想,他却不能满足于很少的要求,特别是现在财产已经增加到如此之多。

  “唉,只要他能把雅金卡娶过来,”他想,“让她带着莫奇陀里和修道院长的产业一起来,那么邻近就没有一个人能同我们比产业了。愿天主使我如愿!”

  但是这一切都得取决于兹皮希科的归来。“可是他能不能归来,很难说,那还得取决于天主的意旨,”玛茨科心里说,“我必须使天主称心如意。不仅丝毫不能冒犯他,而且要竭力奉承他。”他怀着这个目的,慷慨地给克尔席斯尼阿的教堂捐献了蜡烛油、粮食和野味;而且有天晚上,他去访问兹戈萃里崔的时候,向雅金卡说道:

  “我明天要到克拉科夫去朝拜我们的神圣的雅德维迦王后的陵墓。”

  她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莫非有什么坏消息嘛?”

  “什么消息也没有,我并不指望这么快就有消息来;但是你记得我生病的时候,肋上有一块铁片(这你一定记得清楚,因为那时候你和兹皮希科一起去捕了一只水獭来),我当时就起过誓,如果天主恢复我的健康,我就要去朝拜王后的陵墓。当时你们大家都很称赞我的誓愿。天主当然有许多圣徒仆从,但他们都不如雅德维迦那么重要(而且他们为数又是那么多),我不愿意冒犯她,尤其因为这同兹皮希科有关。”

  “不错!千真万确,”雅金卡说。“可是,您刚刚经过艰辛的长途跋涉,才回来……”

  “这有什么!我宁可一下子把一切事情都办完,然后安安稳稳在家休息,等兹皮希科回来。我愿我们的王后为他向天主耶稣求情,那末他穿上了那件精良的甲胄,即便有十个日耳曼人也抵挡不了他……那末我就将怀着更好的愿望来建造一所城堡了。”

  “但是你的身体还很不硬朗呢。”

  “没什么!我还很硬朗。我要再告诉你一件事。雅斯柯很想出门,让他同我一起去吧。我是个有经验的人,对付得了他;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因为他年纪轻,双手容易发痒——那你知道我不论是徒步或骑马,使剑或者挥斧,打起仗来都不是一个生手。”

  “我知道,谁也不能比您保护他得更好。”

  “但据我看,是不大会打起来的,因为王后在世的时候,有许多外国骑士到克拉科夫来瞻仰她的玉容。现在他们都宁可到玛尔堡去了,因为那里有大桶大桶的玫瑰酒。”

  “嗨!已经有一位新王后了。”

  玛茨科耸耸肩膀,做了个手势。

  “我看见过她!我不愿意多说,懂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我们三四个礼拜就可以回家。”

  事情就这么办了。老骑士命令雅斯柯凭骑士的荣誉和圣杰西的头颅起誓,他不会再要求上别的地方去;他们就动身了。

  他们一路平安,到达了克拉科夫,没有受到边界上日耳曼化的小公爵和日耳曼强盗骑士们的袭击,因为他们惧怕国王的军队和波兰骑士的坚毅风度。朝拜过王后的陵墓以后,就被塔契夫的波瓦拉和小公爵雅蒙脱引到国王的朝廷上。玛茨科想,他既然有这么一段经历,朝廷上和官署中的人们少不得要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十字军骑士的事,因为他在他们那边生活过,仔细观察过他们。但是他同掌玺官和克拉科夫的掌剑官交谈过以后,发觉他们对于十字军骑士的情况比他知道得多得多,不禁大为惊奇。他们什么都知道,连玛尔堡以及其他最僻远的城堡中一点一滴的详情细节都知道。他们知道十字军骑士团的士兵数目;各个地方的统帅官是谁;有多少大炮;要花多少时间集中军队;万一发生战争,十字军骑士的计划怎样,等等。他们甚至了解每一个“康姆透”的性格,脾气是鲁莽狂暴呢,还是仔细审慎;一点一滴都给仔细地记录了下来,仿佛战争就要在第二天早晨爆发似的。

  老骑士听了大为高兴;他知道克拉科夫的备战工作比玛尔堡做得更审慎,更高明,更有力量。“天主甚至赐给了我们比他们更大的勇气,”玛茨科心里说,“当然也踢给了我们更多的先见之明。”确实是这样。他还弄明白了他们是从哪里获得这些情报的。提供情报的是普鲁士居民,其中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波兰人,也有日耳曼人。骑士团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了人们莫大的憎恨,所有普鲁士人民都盼望亚该老的部队赶来把他们从奴役下解放出来。

  玛茨科于是记起了盛特拉姆在玛尔堡告诉过他的话;他心里一再说:

  “这才是有头脑的人!真是绝顶聪明!”

  他还想起了当时盛特拉姆所说的每一句话;有一次,小雅斯柯向他问起十字军骑士团的情形,他甚至套用了这位杰出骑士的英明说法,这样回答道:

  “那些狗东西都非常强大,可是你怎么看法呢?即使最有本领的骑士,他的马鞍肚带和马镫带给人割断了,不是也要从战马上摔下来么?”

  “那是一定要摔下来的,我担保,”这少年回答。

  “哈!你瞧!”玛茨科打雷似的喊道,“我本来就要你看出这点来。”

  “那又怎么样呢?”

  “因为十字军骑士团正好比是这样的骑士。”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这种话你可不是从每个人嘴里都听得到的;别担心!”

  因为这位年轻的小骑士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个比喻的意义,老骑士又向他详细解释清楚;只是他忘掉补充说明,那个比喻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出自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的那个了不起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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