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付了我的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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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如何将事情装进脑子里,又如何把事情修改成符合所谓真实的版本,是件很有趣的事。Chiron很久以前跟我讲过这件事,就像平常一样,我当时并没有赞叹他的智慧,而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真正明白。

  根据洛杉矶的新闻报道,圣塔莫尼卡海岸的爆炸事件是一个疯狂绑票犯用短枪向警车扫击而引爆。他意外中瓦斯管线,而该管线早已因为地震而破裂。

  这个疯狂绑票犯(又名阿瑞斯)就是在纽约绑架我和其他两名青少年的人。他挟持我们进行为期十天、跨越州界的恐怖之旅。

  可怜的小Percy毕竟不是州际罪犯。他在纽泽西的灰狗巴士引起的那场骚动,是为了要从挟持他的人手中逃跑。(后来,目击证人甚至发誓他们的确看到皮衣男子在巴士上。怪的是,为什么我不记得有看到他?)这名疯狂男子也犯下圣路易大拱门爆炸事件。毕竟,想也知道小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丹佛的一名热心女服务生曾看过这名男子在餐厅外威胁他的小肉票,而且她找了个朋友拍下照片,并通知警察。最后,在洛杉矶时,勇敢的Percy·Jackson(我开始喜欢起这个孩子了)从绑架他的人那里偷了一把枪,然后在海边用短枪和步枪决斗。警察及时抵达案发地点,但是却发生爆炸,五部警车又被毁,所以绑票嫌犯跑掉了。现场无人死亡,Percy·Jackson和他的两个朋友目前在警察的保护下十分安全。

  记者告诉我们全部的事情经过,我们只是点着头,一副热泪盈眶和饥饿过度(这一点都不难)的样子,在摄影机前扮演受害儿童的角色。

  “我只想着一件事,”我边说边忍住眼泪,“我想再见到我亲爱的继父。每次看到他在电视上说我是犯人、无赖的时候,我知道……总之……我们会没事的。我知道他一定会想答谢每一位住在洛杉矶这座美丽城市里的市民,他将免费提供店里的畅销电器商品给大家,这里是他的电话。”警察和记者都感动极了,他们将帽子当成容器开始帮我们筹款。我们立刻就筹集到三张飞往纽约的机票钱。

  我知道出了飞回去之外别无选择,我希望Zeus可以宽带我一点,顾虑一下现在的情势。不过,即使这样想,要勉强自己坐上飞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光起飞就是个恶梦,每一道乱流都比希腊怪物恐怖得多,知道我们安全在纽约拉瓜迪亚机场着陆前,我没有将手从椅子扶手上松开过。当地的媒体正在等我们走出安检门,不过我们设法躲过了,这要感谢Annabeth,她用隐形洋基帽引开他们。她先高喊着:“他们在那里买优格冰淇淋!快过去!”然后在行李区跟我们会合。

  到了计程车招呼站,我们分开行动。我要Annabeth和Grover先回去混血之丘,把这件事告诉Chiron。他们本来坚决反对,在我们一起经历这么多事后,要他们先走是很困难的决定,不过我知道我必须独力完成寻找任务的最后部分。假如出了什么差错,假如天神不相信我……我要Annabeth和Grover活着回去告诉Chiron整件事的真相。

  我跳上计程车,朝曼哈顿而去。

  三十分钟后,我走进帝国大厦的一楼大厅。

  我看起来一定很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孩,一身破衣服和满脸擦伤。没办法,我至少有二十四小时没睡了。

  我走向前面警卫台的警卫,跟他说:“第六百楼。”

  他正在读一本厚厚的书,封面有一张巫师的图片。我对奇幻小说不太熟,不过这本书显然挺好看的,因为警卫还一会儿之后才抬头看我。“小子,没这一层楼。”

  “我需要晋见Zeus。”

  他心不在焉的对我笑了一下。“抱歉,你说什么?”

  “你听到我说的了。”

  我几乎快将这个人当做凡人了,如果是这样,我最好在他叫人把我抓进精神病院前赶紧逃跑。不过这时他开口说:“小子,没有预约就不能晋见,Zeus不接见突然来访的人。”

  “哦,我想这次他会破例。”我将背包卸下肩,将拉链拉开。

  警卫看到了背包里的金属圆柱,他愣了几秒钟,然后脸色转为惨白。“那不是……”

  “是的,那就是。”我说:“你是要我带着东西离开,然后……”

  “不行!不行!”他慌忙从座位跳起,在桌子里摸出一张感应卡交给我。“把这东西插进保全插孔,要先确定没有其他人和你一起搭电梯。”

  我找他说说的做。当电梯门关上时,我将卡片放进插孔。卡片消失了,操作板上出现第六百楼的红色按钮。

  我按下按钮,等待,再等待。

  电台广播音乐响起,正唱着:“雨滴持续落在我的头上……”

  终于,“叮!”的一声,门滑开了。我走出电梯,心脏差点跳出来。

  我站在一条狭窄的石头步道上,步道悬在半空中。我现在是从飞机的高度往下看着曼哈顿。面前的白色大理石阶梯在云峰山迂回前进,阶梯尽头是天空,虽然我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阶梯尽头,但我的脑子还无法接受眼前这幅景象。

  不可能有这种地方,看清楚点,我的脑子这么说着。

  真的看到了啊,我的双眼坚决的回答。那地方真的就在那里。

  在云的顶端升起了一座山峰,山尖被白雪覆盖着。数十个高低错落的宫殿依山而建,形成一个豪宅林立的城市,所有房子都有白色圆柱的柱廊,镀金的露台,上千个青铜火盆中的火光正熊熊燃烧。道路以夸张的斜度蜿蜒直达山顶,那里是一座最大的宫殿,耀眼的光辉与白雪相映,位居险要高处的花园里种植着茂密的橄榄树和玫瑰。我看到一个露天市集,里面搭满了色彩缤纷的棚子。在山的一侧还有一座石造圆形竞技场,另一侧这是马车竞赛场和大剧场。这是个古希腊城市,不过完全没有毁坏的迹象。它崭新、整洁而色彩缤纷,这一定就是两千五百年前雅典城的模样。

  这地方不可能在这里,我告诉自己。这山顶像个一亿吨重的行星,怎么可能悬吊在纽约市上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停在帝国大厦上空,就在数百万人眼前,却没半个人注意到?

  可是,它的确在这里,而我,也在这里。

  我的奥林帕斯之旅是一阵惊奇与恍惚。我经过几个吱吱喳喳的森林精灵,她们从花园里朝我丢橄榄。市集小贩对我叫卖神食棒、全新盾牌,还有闪闪发亮的金羊毛复制品,和在在赫菲斯托斯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九个缪斯女神正在为公园音乐会的演出调音,那里有一小群观众聚集,是半羊人(satyr)、水精灵,还有一群面容姣好的青少年,可能是位阶较低的天神吧。似乎没人担心这场即将来临的内脏。事实上,每个人看起来心情都很好,有几个人转身看着我经过,彼此交头接耳。

  我登上主要道路,往山顶最大的宫殿走去。这个宫殿和冥王的宫殿外形一致,但颜色完全相反。在冥界的每样东西都是黑色和青铜色,而这里则都闪耀着白色和银色光泽。

  我知道Hades一定是模仿这里来盖出自己的宫殿,除了冬至外,他都是奥林帕斯的拒绝往来户,所以他在地底盖一座个人专属的奥林帕斯。尽管我对他印象很差,但还是为他感到些微的遗憾。从这座宫殿里被放逐真的不公平,任何人都会觉得痛苦。

  此时我已经步入中央庭院,穿过庭院就是王座厅了。

  光是用“厅”来形容不太精确,因为这地方让中央车站看起来像是个放扫把的柜子,它硕大的圆柱往上支撑着圆顶天花板,圆顶上的星座正缓缓移动。

  十二个王座排列成倒U字形,就像混血营小屋的配置,大小则像是专为Hades一般高大的天神所制作。王座大厅中心是巨大的火炉,火焰哔哔剝剝燃烧着。除了尽头两个王座外,其他王座都是空的。一个是为首的王座,在右边,另一个紧接在为首王座左边。不需要人别人告诉我,我知道坐在那里的两位天神是谁,他们在等我向前。我朝他们走去,双脚发抖。

  两个天神现在看起来就是高大的人类,和Hades一样,可是我没办法直视他们。我觉得自己整个脸都涨红了,身体好像开始灼烧起来。众神之王Zeus穿着深蓝色细条纹衣,坐在样式简单的纯白金王座上。他那交杂着大理石灰色和乌云黑色的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英俊的脸庞自负而威严,眼睛则是雨天的灰色。当我接近他时,听到空气中有细细的爆裂声,闻到了新鲜空气的味道。

  毫无疑问的,坐在他旁边的天神是他的兄弟,不过装扮却完全不同,让我想起了西屿海岸的巨浪。他穿着皮制绑带凉鞋,土黄色的百慕达短裤,还有一间上面满布椰子和鹦鹉图案的上衣。他的皮肤是深褐色,有只老渔夫的手,满布着疤痕。他的头发和我一样是黑色的,有种和我一样的沉思神情,这神情常让我被贴上叛逆的标签。不过这时他那和我一样的海水绿眼睛,环绕着阳光般的波纹,透露出他笑得很开心的讯息。

  他的王座是深海渔夫的风格,有简单的漩涡装饰,上面是黑色的皮坐垫和放在皮套中的钓竿。除了钓竿之外,皮套中还插着一支青铜三叉戟,尖端闪着绿光。

  天神没有移动或说话,空气中有股紧张的气氛,好像他们才刚结束一场争辩。

  我往前走到渔夫王座前,跪在他脚下。“父亲。”我不敢抬头看,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而且可以感觉到两位天神散发出的能量。假如我说错话,他们一定会将我炸成灰。

  我左边传来Zeus的声音,他说:“小男孩,你不该先向这屋子里的主人打招呼吗?”

  我仍然低着头,等待着。

  “兄弟,冷静点。”Poseidon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唤起我最久远的记忆。在我还是婴儿时的那阵温暖光线,天神将手放在我的而头上的感觉。他说:“这孩子听从父亲,这是对的。”

  “你还是要认他吗?”Zeus用威胁的口气说:“你宣称这是孩子的父亲,也就是承认违背了我们的重誓!”

  “我承认我犯了错。”Poseidon说:“但现在我想听他说。”

  犯了错。

  有东西哽住我的喉咙。难道我对他而言只是如此?是一个错误?一个天神犯错的结果?

  “我已经绕过他一次了。”Zeus不满的说:“竟敢飞在我的领空中……啪!我应该将他从空中击落,惩罚他的傲慢无礼。”

  “冒着一起毁掉Lightningbolt的危险吗?”Poseidon冷静的说:“兄弟,我们先听听他的说法。”

  Zeus又抱怨了一会儿。“我会听的,”他坚决的说:“然后我再决定要不要将这个小男生从奥林帕斯丢下去。”

  “Percy,”Poseidon说:“抬头看着我。”

  我照做,但我不确定从他脸上看到了什么。他脸上没有爱或是赞许的神情,也没有鼓励我的意思。像是看着大海般,有些日子看得出它的心情,但多数时候,它神秘而深不可测。

  我感觉Poseidon真的不知该怎么对待我,他不知道该不该因为有我这个儿子而开心。奇怪的是,我很高兴Poseidon和我如此疏远,假如他试图道歉,或是说爱我、对我微笑,这样都显得太做作了。我也不想看到他像普通人类的爸爸一样,为了没空陪孩子而说些站不住脚的藉口。但是像现在这样,我可以继续过我的生活,毕竟,我也还不太确定我对他的感觉。

  “孩子,告诉Zeus。”Poseidon对我说:“告诉他你的事。”

  于是我将我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告诉Zeus。我拿出金属圆柱,它在天神面前开始发出火花,我将它放在Zeus脚边。

  接下来是一阵冗长的沉默,空气中只有炉火细微的哔剝声。

  Zeus打开手掌,Lightningbolt飞到他的掌心。当他握拳时,金属尖端闪着电光,然后他手中的东西逐渐变成典型的闪电形状,那是一支约六百公尺长的闪电标枪,嘶嘶作响的能量让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我感觉这男孩说的是实话。”Zeus喃喃说着:“可是阿瑞斯会做出这种事,实在……实在不像他。”

  “他既傲慢又冲动。”Poseidon说:“我们整个家族都是这样。”

  “殿下?”我说。

  他们一起说:“什么事?”

  “阿瑞斯不是单独行动,还有另一个……另一个帮他出主意。”

  我描述我的梦,以及在海边时感觉到的东西,那短暂的邪恶似乎瞬间使世界停止,致使阿瑞斯收手而没有杀了我。

  “在梦中,”我说:“那个声音告诉我,要我带Lightningbolt到冥界去,阿瑞斯也说他有做梦。我觉得他和我一样都被利用来引发战争。”

  “也就是说,你在指控Hades?”Zeus问。

  “不是。”我说:“Zeus殿下,我和Hades见过面,那和在海边的感觉完全不同,海边的感觉和我接近深渊时是一样的,那个深渊不就是塔尔塔洛斯的入口吗?那里有股强大且邪恶的力量在作怪……是比天神更古老的……”

  Poseidon和Zeus互相对望,他们用古希腊激烈的讨论这,我只听懂了一个字:父亲。

  Poseidon提了某种建议,但Zeus打断他。Poseidon想继续争论,Zeus生气的举起手。“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Zeus说:“我必须亲自去用兰姆诺斯岛的水净化Lightningbolt,将金属上的人类气味洗掉。”

  他起身看着我,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点。“孩子,你帮了我一个忙,这是很少有英雄能够完成的事。”

  “殿下,其实我有帮手。”我说:“Grover·安德伍德和Annabeth·雀斯……”

  “我了表达我的谢意,我将绕你一命。Percy·Jackson,我不信任你,我不喜欢因为你的到来而影响奥林帕斯的未来。不过为了家族的和乐,我会让你活下去。”

  “嗯……殿下,谢谢您。”

  “不准再擅自飞行。当我回来时,我不要看到你还在这里,否则你将品尝到Lightningbolt的滋味,而那也会是你最后的知觉。”

  雷声震动宫殿,在一阵令人炫目的闪电之后,Zeus消失了。

  我站在王座厅中,和我的父亲独处。

  “你的叔叔,”Poseidon叹口气:“有戏剧性退场的天赋,我想他如果去当戏剧之神一定会很不错。”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殿下,”我说:“请问深渊里是什么?”

  Poseidon注视我说:“你还没猜到吗?”

  “克罗诺斯,”我说:“泰坦巨神之王。”

  即使是在奥林帕斯王座厅这个远离塔尔塔洛斯的地方,克罗诺斯的名字仍然使房间瞬间黯淡,连我背后的炉火似乎也没那么暖和了。

  Poseidon握紧三叉戟。“Percy,在第一次战争时,Zeus将我们父亲克罗诺斯切成一千片,就像克罗诺斯对他父亲乌拉诺斯所做的一样。Zeus将克罗诺斯的身体丢到塔尔塔洛斯最黑暗的深渊中。泰坦族的军队溃散,他们在埃特纳山上的城堡毁了,他们的怪物盟友躲到地球最远的角落去。泰坦族不会死,就算是天神也无法让他们死。不管克罗诺斯留下的形体是什么,他仍然活着,隐藏在某个地方,仍然清楚意识到他永恒的伤痛,仍然渴求力量。”

  “他正在痊愈。”我说:“他正要回来。”

  Poseidon摇摇头说:“一代又一代,跨越万古的时间,克罗诺斯一直在翻扰着。他进入人类的恶梦中,让人类吸取邪恶的念头,并从深处唤醒焦躁不安的怪物。即使如此,要说他能从深渊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正是他想要做的,父亲,他是这么说的。”

  Poseidon沉默良久。

  “在这个问题上,Zeus已经终止讨论,他不容许任何关于克罗诺斯的谈话。你已经完成寻找任务,孩子,你该做的事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自己停下来,争论无法改变什么,还可能惹火这位唯一站在我这边的天神。“一……一切照办,父亲。”

  他嘴边有一丝丝笑意,“对你而言,服从不是天性,对吧?”

  “殿下,不是……”

  “我想,对此我必须负点责任吧,因为大海不喜欢受拘束。”他以原来的身高起身,拿起三叉戟,然后再闪光中变成普通人的身高,走到我面前。“孩子,你该走了,不过在那之前,你应该知道你妈妈已经回家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完全呆住了。“妈妈?”

  “你会在家里看到她。在你将舵还给Hades的同时,她就被送回家了,即使是冥王也会还你这份人情的。”

  我的心怦怦跳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您是不是……可不可以请您……”

  我想问Poseidon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她,可是我随即发现这个想法很荒谬。光是想象和海神一起坐上计程车,然后带他到上东区去就觉得很夸张了。况且这些年来,假如他想看妈妈,他可以自己去啊。另外,还有个臭盖柏在那里。

  Poseidon的眼睛流露出一点点悲伤。“Percy,你回到家之前,必须做一个重要的抉择。你的房间里会有一个包裹在等你。”

  “一个包裹?”

  “你看到就会明白了,Percy,没有人可以为你决定未来的路,你必须自己选择。”

  我点点头,虽然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你的母亲是女性中的皇后。”Poseidon眷恋的说:“这一千年来,我从没遇过这样的凡人女子。我还是要说……孩子,我很抱歉将你生下来,我带给你的是英雄的命运,而英雄的命运从来就不快乐,除了悲剧,别无所有。”

  我努力不要感到受伤。在我眼前的是我的爸爸,他告诉我说他很抱歉生下了我。“父亲,我并不介意。”

  “也许你只是还没开始介意,”他说:“只是还没开始。可是就我本身来说,这是不能原谅的错误。”

  “那么,我先离开了。”我笨拙的对他一鞠躬,“我……我不会再打扰您。”

  我转身走了五步,这是他大喊:“Percy。”

  我回头。

  他眼里发出的光芒很不一样,那是种炽烈的骄傲。“Percy,你做的很好,别误解我。不管你做什么,你要明白你是属于我的,你是海神真正的儿子。”

  回程时,我穿过天神的城市。谈话声停止了,谬思女神暂停音乐会,群众、半羊人(satyr)、水精灵都看着我,脸上充满敬意和感谢。当我经过时,他们全跪了下来,好像我是个英雄一样。

  十五分钟后,仍处在恍惚状态的我,已经回到曼哈顿街上。

  我叫了计程车直奔妈妈的公寓,按下门铃。她真的在那里,我美丽的妈妈,散发着薄荷和甘草的咸味,当她看到我时,疲惫和忧愁从她脸上瞬间消失。

  “Percy!哦,感谢上天!哦,我的宝贝。”

  她紧紧抱住我。我们站在门廊上,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抚着我的头发。

  我承认……我也有点泪眼迷蒙,我在发抖。看到她的这一刻,我顿时放下心来。

  她说她上午刚出现在公寓时,差点把盖柏吓傻了。她不记得弥诺淘之后的事情。盖柏告诉她我是通缉犯,说我从东岸跑到西岸,还炸毁国家纪念物时,她完全不敢相信。她整天都担心到快要疯了,因为一直没有我的消息。盖柏强迫她赶快去工作,要她赶快上工好补足少了一个月的薪水。

  我吞下怒气,告诉她发生的事。我努力让过程听起来没那么恐怖,不过这不太容易。当我说到和阿瑞斯打斗时,盖柏的声音从客厅里传出来:“嘿,Sally!肉饼做好了没?”

  她闭上眼睛说:“Percy,他不会太高兴看到你,今天从洛杉矶打到店里的电话大概有五十万通吧,都是在讲免费电器的事。”

  “喔,对啊,那个啊……”

  她勉强挤出笑容。“别再惹他了好吗?走吧。”

  在我离开的这个月,公寓已经变成盖柏的领土。垃圾堆到有脚踝那么高,沙发都变成啤酒罐坐垫了,臭袜子和内衣裤挂在灯罩上。

  盖柏和他那三个讨人厌的朋友正在桌子前玩扑克牌。

  盖柏看到我时,雪茄从嘴巴里掉出来,脸涨得比火山熔岩更红。“你还有胆来这里,你这小兔崽子,我想警察……”

  “他又不是逃犯。”妈妈打断他,“盖柏,这样不是很棒吗?”

  盖柏来来回回看着我们,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我回家是件很棒的事。

  “Sally,根本糟透了,我还得把你的保险金还回去。”他咆哮着:“快把电话给我,我要叫警察了。”

  “盖柏,不要!”

  他挑挑眉说:“你说不要就没事了吗?你以为我会继续忍受这个笨蛋吗?我要将弄坏卡麦隆的这笔账算在他头上。”

  “可是……”

  他举起手,我妈缩了一下身子。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盖柏会打我妈。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可是我确定他一定有。或许当我不在她身边时,这件事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一股怒气开始在我的胸膛膨胀,我走向盖柏,很本能的从口袋拿出我的笔。

  他笑了出来。“干嘛?小笨蛋,你要在我身上写字吗?只要你碰我一下,你就会永远待在监狱里,懂了吗?”

  “嘿,盖柏,”他的朋友艾迪打断他说:“他只是个孩子。”

  盖柏愤怒的看着他,还用假音模仿他说:“只是个孩子。”

  他那几个朋友笑得像傻瓜一样。

  “兔崽子,本大爷对你大发慈悲吧。”盖柏露出被烟染黄的牙齿,“给你五分钟,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否则,我就叫警察。”

  “盖柏!”妈妈哀求他。

  “反正他离家出走过啊,”盖柏对她说:“让他继续失踪就好了。”

  我气得很想将波涛的笔盖拿掉,可是这样做没什么用。这把剑上不了人类,而盖柏呢,用最宽松的定义来说,他算是人类。

  妈妈抓住我的手臂。“拜托,Percy。来,我们现在你房间去。”

  我让她把我拉走,但仍然气的整只手在发抖。

  我的房间完全堆满了盖柏的垃圾,有一大堆用过的汽车电瓶,一把烂掉的慰问花束,上面还有张卡片,好像是看过芭芭拉·华特丝专访的人。

  “宝贝,盖柏只是有点沮丧。”妈妈说:“晚一点我再跟他说,我确定事情可以解决的。”

  “妈,事情不会解决的,只要盖柏在,就没办法解决。”

  她紧张的绞着手指,“我可以……这个夏天,我把工作时会把你带在身边,然后秋天时或许帮你找另一件寄宿学校……”

  “妈。”

  她垂下眼睛说:“Percy,我会试试,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一个包裹出现在我床上,我发誓刚刚这个东西并不在那里。

  问这是个磨损的硬纸盒,大小可以装下一颗篮球,地址条上是我的字:

  纽约州纽约帝国大厦六百楼

  奥林帕斯山的天神收

  祝福大家

  Percy·Jackson

  顶端有用黑笔写的工整笔迹,应该是男生的字,上面写着我们公寓的地址,还有另外几个字:退回寄件人。

  此刻,我明白Poseidon在奥林帕斯说的话了。

  一个包裹,一个选择。

  “不管你做什么,你要明白你是属于我的,你是海神真正的儿子。”

  我看着妈妈。“妈,你希望盖柏离开吗?”

  “Percy,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我……”

  “妈,我只要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坏蛋一直这样打你,你想不想要他离开或消失?”

  她迟疑了,然后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轻轻点头。“Percy,是的,我希望他离开,而且我正努力鼓起勇气告诉他。可是,你不可以为我做这件事,你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我看着盒子。

  我能解决她的问题,我想将包裹划开,啪一声丢到扑克牌桌上,然后取出里面的东西。我可以开一间雕像花园,就在客厅里。

  那是希腊英雄在故事里做的事,我想着,那是盖柏应得的。

  可是英雄的故事总是以悲剧结束,Poseidon这样告诉我。

  我记起在冥界的事。我想盖柏的亡魂会永远的日光兰之境游荡,也可能会被判到铁丝网里的刑狱接受恐怖刑狱,像是永无止境的玩扑克牌,或是坐在及腰的沸油中听歌剧。但我有权利送谁去那里吗?即使是像盖柏这样的人?

  一个月前,我不会有半点迟疑,而现在……

  “我做得到。”我告诉妈妈:“只要往这个盒子里看一眼,他就永远不会再烦你了。”

  她看了包裹一眼,似乎马上明白了。“Percy,不行,”她边说便走开,“不可以这样。”

  “Poseidon说你是皇后。”我告诉她:“他说这一千年来,没遇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她的脸颊飞红,“Percy……”

  “妈,你该得到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你应该去上大学,取得学位。你可以写小说,或许会再遇见一个好人,住在舒服的房子里。你不用再为了保护我而勉强跟盖柏住在一起,就让我来帮你摆脱他吧。”

  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你讲话的样子和你爸爸好像。”她说:“他曾经为我停止海浪,为我在海底建造宫殿,他觉得他挥个手就可以解决问题。”

  “出了什么事吗?”

  她多彩的眼睛似乎在我的心理搜索者,“Percy,我想你知道的,我想你跟我一样已经足以明白这个道理了。如果我的生命有一点意义,我必须靠自己活出来。我不能让天神照顾我,也不能让儿子照顾。我必须……自己找到涌起,你的寻找任务点醒了我。”

  我们听着玩扑克牌的声音、咒骂声,还有客厅电视的ESPN频道传来的声音。

  “我会将这个盒子留下。”我说:“如果他威胁你……”

  她脸色苍白,可是她点点头。“Percy,你要去哪里?”

  “混血之丘。”

  “今年夏天,还是……永远?”

  “我想,看情况再决定。”

  我们眼神交会,感觉上已经达成共识。我们都明白这个夏天的尾声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亲吻我的额头说:“Percy,你将会是英雄,你是最伟大的。”

  最后一次,我环顾我的卧室,我觉得不会再看到它了,然后我和妈妈一起走到大门口。

  “兔崽子,走得可真快啊?”盖柏在我后面喊:“终于解脱了。”

  最后一刻,我还是有点怀疑,有点痛苦。我怎么会拒绝这么完美的报复机会?我正要离开这里,而我没有救出妈妈。

  “嘿,Sally。”他大吼:“我的肉饼呢?”

  强烈的愤怒在妈妈眼中燃烧,我想或许我终究留给她一个好帮手,那是属于她的。

  “亲爱的,肉饼马上来。”她告诉盖柏。“肉饼大惊喜哦。”

  他看着我,眨眨眼睛。

  当关上门时,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妈妈凝视着盖柏,仿佛在盘算着要让他变成什么样子的花园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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