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一周以来马里奥想象出来的所有“比喻”全卡在了喉咙之中。比阿特丽斯时而被关在她的房间,时而出来购物,时而到岩石滩散步,前臂上总是挎着母亲的“铁爪”。他隐藏在沙丘的后面,在距她们远远的地方跟随着她们,他坚信他的出现对这位太太来说,就象后脖子上挂一块大石头一样令人讨厌。每当女孩回一下头时,妇人就会揪揪她的耳朵让她回过身去,这可是使她没有少遭罪的保护方式。
下午他在小旅馆外面闷闷不乐地听着“帆船”曲,指望着说不定哪个人影就是他多么想用舌尖掀起来的那条超短裙。带着年轻人所特有的神秘心理,他决定不用自己的双手去抚慰那忠诚、越来越频繁的勃起,白天时,诗人的著作可将“勃起”掩饰,而夜晚来临时,则是在痛苦中受煎熬。他用充满了可以原谅的浪漫主义情调想象着,他想出来的每个比喻、每声叹气、可能在他的耳畔响起的她的每一句话语,都刺激到他的双腿,都是一种孕育他的精液的超凡力量。当上帝决心证实他的存在,把她放到他的怀抱中时,这上百升高质量的精液,一定会使比阿特丽斯感到幸福,而这一天的到来,也许是由于她的母亲患了心肌梗塞,也许通过强行劫持的方式才能得到她。
那是一个星期天,还是那辆红色的车,两个月前它把聂鲁达带走,现在又把他送回他在黑岛的寓所。不同的是车身四周装满贴着一个男人画像的宣传牌,那是一张既严肃又温和的父亲的面庞,有着雄鸽一样饱满高贵的胸膛。在每个广告牌的下面都写着他的名字:萨尔瓦多·阿连德。
渔民们跟在车后,开始跑起来,马里奥也把那点有限的田径运动员的全部本事拿出来一展身手。在聂鲁达家的大门口,他把斗蓬折上去披在肩上,戴着他那普通的骑马帽,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即席讲话,而在马里奥看来,它的意义是永恒的。
“我被定为候选人,象点燃了一把火”,诗人说道,他深深地吸吮着大海所特有的气味,大海也是他的家园。“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恳请我出山,在那些蜂拥而来、亲吻着我、在我面前流泪的大量男人和女人面前,我心软了。我和他们所有人讲话或给他们朗诵我的诗歌。他们淋着大雨,有时伫立在街道和马路的烂泥中,他们冒着使人发抖的瑟瑟南风,令我激动不已。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集会中,越来越多的女人赶来了……”
渔民们笑了。
“怀着十分惶惑又惴惴不安的心情,我开始考虑,如果我当选为共和国的总统,我会做些什么,就在这时,传来了好消息,”诗人伸出手臂,指着卡车上的标语牌,“阿连德作为人民联盟各种力量的唯一候选人出面竞选。在我党作出接受这一决定之前,我迅速递交了候选人辞呈。在人潮如海、群情激昂的集会上,我宣布退出,阿连德宣布参加竞选。”
人数不算众多的人群报以极其热烈的掌声,聂鲁达从台子上走下来,急切地想重新看到他的写字台、蜗牛壳、中断的诗歌、船头木雕像……这时,马里奥走上来,用近似哀求的声调说出了两个词:
“唐·巴勃罗……”
诗人做了个微小的动作,象个真正的斗牛士一样,闪身将马里奥避开。
“明天,”诗人对他说了声:“明天。”
这天夜里马里奥失眠了。他数星星、啃指甲、几口喝下一瓶涩口的红葡萄酒,抓耳挠腮打发时光。
第二天,报务员克斯梅亲临现场,目睹了他的这幅“遗容”,在尚未把诗人的信件交给他时,出于同情心,推心置腹地对他讲了他唯一想出来的、也是很现实的劝慰话语:“比阿特丽斯现在是个美人,五十年以后就成了一个老太婆,你就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吧!”
接着他把装有信件的包裹给他打开,捆绑邮包的皮筋刚一松开,有一封信是这样引起小伙子的注意,他又一次把余下的信件扔在了分信台上。
他看到诗人重新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在平台上吃着丰盛的早餐,阳光直射在海面上,海鸥惊恐地飞起。
“唐·巴勃罗,”用空前沉重的声调,他“宣判”道:
“我给您带来了一封信。”
诗人品味着浓香的咖啡,耸动一下双肩:
“既然你是邮递员,我不感到奇怪。”
“作为朋友、邻居和同志,我请求您打开信读给我听。”
“怎么?给你读一封我的信?”
“是的,因为那是比阿特丽斯的妈妈写的。”
他把信平展在桌子上,犹如放下一把锋利的短剑。
“比阿特丽斯的母亲给我写信?这里有秘密,真凑巧,我想起了我的《猫颂》,我还在想呢,有三个比喻可以改变:‘猫儿,是客厅中最小的老虎,是房间内的秘密警察,情欲屋顶上天生的酋长。’”
“诗人,今天我不想听比喻,请读信,劳您大驾了!”
用涂黄油的刀子划开信封时,诗人显得如此笨拙,整个动作足有一分钟之久,“人们说,报复是上帝们的乐趣,这话真有道理,”他想。这时,诗人停了下来,开始琢磨起邮票来,审视着装饰这枚邮票的名人头像的每根胡须,似乎在破释圣·安东尼奥邮局办公室那无法搞明白的邮戳,把粘在信封“收信人”位置上的面包渣捏了下来。没有哪一位侦探电影的大师能把邮递员置于类似的悬念之中,没有指甲尖了,他便一个一个地啃起手指来。
诗人开始以他那读自己的诗句时使诗歌变得更加戏剧化的单调的语气读起信来:
“尊敬的唐·巴勃罗:给您写信的人是罗莎·罗德里格斯的遗孀、海湾小旅馆新承包者、您的诗歌的崇拜者、基督民主党的支持者。尽管我没有投您的票,在下轮选举中也不会投阿连德的票,我以母亲、智利人、黑岛邻居的名义,要求紧急约见您,跟您谈……”
从这会儿开始,与其说是在“犯坏”,不如说是出于惊愕,诗人默不出声地读着最后几行,脸上突然出现的严肃神情,使邮递员把小拇指咬出了血。聂鲁达把信叠起来,朝着年轻人斜睨一眼,把信的内容背读出来:
“……跟您谈一个叫马里奥·赫梅内斯的诱骗青少年的坏家伙的事情。别无它事,诚挚地问候您,罗莎·罗德里格斯遗孀。”
他站了起来,暗自拿定了主意:
“马里奥.赫梅内斯同志,小白兔跑颠颠,这个洞我不钻。”
马里奥紧随着他一直来到客厅,一个被大量的贝壳、书籍、船头木雕像几乎“压夸”的客厅。
“您不能甩下我不管,唐·巴勃罗,您和那位夫人谈谈,让她别发疯。”
“孩子,我只是个诗人,我可没有高超的技艺对付那些丈母娘。”
“您一定得帮助我,因为您本人写过:‘我不喜欢没有瓦的房,没有玻璃的窗户,我不喜欢没有工作的白日,没有睡梦的夜晚。我不愿男人没有女人,也不愿女人没有男人,我愿生命结合,点燃那直至此时熄灭的热吻的火焰,我是美好的诗人和媒人。’我想,现在您不会对我说这首诗歌是个空头支票吧!”
面色苍白、惊诧愕然,犹如两排大浪从肝脏冲至双眼,舔舔瞬间变得发干的双唇,他冲口而出:
“根据你的逻辑,由于哈姆雷特的父亲被杀害,应该把莎士比亚关起来,如果可怜的莎士比亚没有写这部悲剧,肯定这位父亲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诗人,请您不要给我添乱了,我够呛了,我的要求非常简单,您和那夫人谈谈,请求她让我和比阿特丽斯见面。”
“这样你就感到幸福了?”
“幸福。”
“如果她同意你见姑娘,你让我得到清静?”
“至少到明天。”
“给一点是一点,我们去给她打电话。”
“此时此刻?”
“说对了!”
诗人拿起话机,琢磨着年轻人那大大的双眼。
“我能从这儿感觉到你的心脏象小狗一样在猛跳,用手把它压住,小伙子!”
“我办不到。”
“好吧,告诉我旅馆的电话号码。”
“1……”
“你背出这个号码要使出吃奶的劲了。”
拨号以后,在诗人尚未讲话之前,马里奥还得忍受这段长久的空白时间。
“是唐娜·罗莎·冈萨雷斯遗孀吗?”
“请您吩咐。”
“我是巴勃罗·聂鲁达。”
诗人正在做着向来使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情,他模仿着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在介绍明星时所使用的声调说出了自己的姓名。然而,无论是为了那封信,还是眼下刚刚开场的冲突,一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他便意识到,为了把他的邮递员从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解救出来,哪怕是让步到下贱的地步也要在所不惜。然而,他那用来命名的惯有影响的大名,在寡妇罗莎这只配一个简单的:
“啊哈!”
“我为您那可亲的来信向您表示感谢。”
“您什么也不用感谢,先生,我想马上和您谈话。”
“您请讲吧,唐娜·罗莎。”
“面谈。”
“在哪儿?”
“按您的吩咐。”
聂鲁达停顿下来思考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就在我家。”
“我就去。”
在挂电话之前,诗人抖了抖话机,象是想把那个女人留在里面的余音赶掉一样。
“她说什么了?”马里奥用哀求的声音问道。
“我就去。”
聂鲁达搓搓自己的双手,无可奈何地合上了本子。(他原是准备在到达黑岛的第一天,便用绿色的比喻写满这个簿子。)他不遗余力地给小伙子以勇气,而此时也恰恰是他自己所需要的。
“至少我们拥有‘主场作战’的优势,孩子。”
他走到电唱机旁,突然高高兴兴地举起一个手指头,宣布道:
“我从圣地亚哥给你带来了一个非常特别的礼物:“邮递员进行曲”。
话音刚落,由“披头士”乐队演奏的“邮递员先生”的音乐在客厅内回响起来。厅内的船头木雕像失去了平衡,瓶内的帆船倒翻,非洲面具的牙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地面上镶制的方石地板蠢蠢欲动,木头抻长了,工艺坐椅上精致的小玩艺儿变得心神不宁,姓名镌刻在房梁上的故去的朋友正在缓缓醒来,已长久熄灭的烟斗里冒出了缕缕烟雾,来自奇恰马里鼓肚形的陶瓷饰品弹起了吉它,墙壁上那幅《美好年华》的装饰画中的少女们散发出芳香,蓝色的马在疾驰,惠特曼诗歌中陈旧的火车在长久的鸣笛声中徐徐开动了……
当诗人把唱片的封面,象托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小心地放到他的手上时,就开始跳起舞来,他缓缓地挥动着那塘鹅翅膀一样的胳膊,象街区里的头发蓬乱的、狂跳劲舞的冠军们一样。诗人的两条腿踩着音乐的节拍,那是经常体验到异国情人或乡下村姑温存的腿,它们曾走遍了大地上能走的一切道路,包括那些通过他的颖悟绝伦的文采创造出的道路,他那虽有几分吃力但长年累月练就的舞艺,使鼓声变得柔和动听。马里奥深知,此时他仿佛置身在梦幻之中,这是天使到来之前的序幕,它承诺荣耀即将来临,也是宣告的仪式,预示着将把姑娘送到他的怀抱之中,情人那充溢的唾液将送至他那带着咸味的、极其渴望的双唇。诗人就是火焰中身着长袍的天使,——以他所特有的缓慢而又柔和的舞姿,——在向年轻人许诺为之不会久远的婚礼。马里奥欣欣然有喜色,微笑就象每日餐桌上出现面包一样,自然地浮现在他的脸上,“如果有一天我会死去,”他对自己说,“我愿天空象现在一样明朗。”
然而,通往天堂的火车从来是慢行列车,而且要在那些潮湿、令人窒息的车站逗留。只有通往地狱的火车才是直达快车。当看到罗莎·冈萨雷斯遗孀扭动着身躯和双脚,带着“决一死战”的信念出现在窗子后面时,同样一种令人窒息的灼热感猛然充满了年轻人的血管。诗人巧妙地让邮递员躲在挂帘后面,然后,他以脚后跟为支点旋转一圈,高雅地脱下他的骑士帽,伸出一只胳膊邀请夫人坐到那只最柔软的沙发上。寡妇却拒绝了这一邀请,她把双腿叉开,舒展一下她那被压迫着的胸隔膜,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必须对您说的事情非常严重,不能坐着说。”
“夫人,关于哪方面的事?”
“几个月以来,一个叫马里奥·赫梅内斯的家伙总是在我的旅馆周围转悠,这位先生对我刚满十六岁的女儿非礼。”
“他对她都说了些什么?”
寡妇从牙齿之间啐出:
“比喻!”
诗人将唾液吞咽下去。
“还怎么啦?”
“用那些‘比喻’,唐·巴勃罗,他把我的女儿煽乎得火烧火燎”。
“唐娜·罗莎,我们可是在冬季。”
“我那可怜的比阿特丽斯完全是为了这个邮差而在自我摧残。这个邮差唯一的财富是那忙忙碌碌双脚脚趾上长着的脚气。如果说他的双脚爬满细菌,他的嘴巴可象生菜一样香甜可口,他纠缠不休象海藻一样讨厌,更严重的是,巴勃罗,他的那些引诱我的小姑娘的‘比喻’全是他不知羞耻地从您的书上抄袭来的。”
“不是!”
“就是!他一开始天真地说什么,一个微笑象一只蝴蝶,可是后来,他竟然对她说她的胸脯象是两簇燃烧的火苗!”
“那么,他使用的这个比喻,您认为其性质是视觉的,还是触觉的?”诗人问道。
“触觉的。”寡妇答道,“现在我禁止女儿外出,直到这位兴风作浪的赫梅内斯先生溜掉。您可能认为我把她隔离的作法太残酷,可是您看,我是在她的乳罩里偷偷发现了这首下流诗。”
“在乳罩里烤焦了?”(chanchito下流,和chamuscado烧焦,前一个音结相同,诗人借谐音开玩笑,译者)
女人从她自己的裙兜中掏出一张无疑是从“塔”牌算术练习本上撕下的纸,以法官宣读文书一样的声调,以侦探般的机警,特别强调了“裸体”这个词汇:
“裸体的你,是这样简明,就象你的一只小手,
光滑、平坦、小巧、圆滚、透明,
你有月亮的线条,苹果似的丰姿,
裸体的你,是如此瘦弱,象赤裸的麦子,
裸体的你,蔚蓝深沉,象古巴的夜空。
美发似攀缘覆盖,鲜花象繁星点点,
裸体的你庞大伟岸,发出黄色光芒,
就象夏日中金色的教堂。
她把写有诗歌的纸头搓揉了几下,重新“埋葬”在围裙兜之中,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也就是说,聂鲁达先生,邮递员看到我的女儿赤身裸体了。”
此时,诗人为自己曾信仰辨证唯物主义关于宇宙的学说而感到十分悲哀,因为他现在急需上帝的仁慈。沮丧的诗人试着做了解释,显然还没有达到查尔斯·兰顿说服死者仍不算死尸的本事。
“我可以说,罗莎夫人,从诗歌中不一定能推断什么事实。”
寡妇摆出大为不敬的神情审视着诗人:
“我养育了她十七年,肚子里怀了她九个月,这首诗没骗人,唐·巴勃罗,我的小姑娘光着身子时,恰恰就是这首诗中说的这副样子。”
“我的上帝,”诗人恳求道。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请求您,”女人说道,“命令那个您给了他灵感、并且您很信任的、名叫马里奥·赫梅内斯的家伙、小邮差、抄袭者,从今天起永远不许见我女儿。并且告诉他,如果他不这样办的话,我本人,会亲自把他的双眼挖掉,就象那个不要脸的叫米盖尔·斯特罗格夫的小邮差所遭受的命运一样。”
虽然寡妇已走出了房间,她留下的“粒子”仍活跃在空气中间,诗人说了句“再见”,戴上了骑士帽,拍了拍幕帘,邮递员就在后面躲藏着。
“马里奥·赫梅内斯,”诗人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着他,“你面色苍白,象只面口袋。”
年轻人跟着他来到平台上,诗人在那儿深吸几口海风。
“唐·巴勃罗,如果从外表看我是苍白的,从内心看我简直是青紫了。”
“形容词不能把你从冈萨雷斯遗孀滚热的铁烙铁下救出来,(十八世纪西班牙和欧洲某些信仰基督教国家组成的宗教组织,严酷地用刑法惩罚异教徒,译者),我简直就象看到你拄着一根白色拐杖在分理信件,身边一条黑狗,两只眼窝空空的,活象乞丐的存钱罐。”
“如果不能见到她,要双眼睛来做啥?”?
“伙计,即使您再绝望,在这个家里,我允许您努力去进行诗歌创作,可是,别跟我唱小调。这位冈萨雷斯夫人,也许不去实现她的威胁,但她一旦这样做了,那可恰恰如俗话所说得那样,她会把你的一生变得象狼嘴一样黑暗。”
“她如果伤害我,她就要进监狱。”
诗人在年轻人背后,象在舞台上一样,走出一个半圆形,带着伊阿戈(莎士比亚悲剧奥瑟罗中人物,译者)贴着奥瑟罗耳朵出坏主意时的神情,对马里奥说道:
“仅个把小时,他们就会将她无条件释放,她会辩解说她这样做出于自身防卫。她会斥责你用‘白刃武器’侵犯了她的宝贝儿的贞洁,一个轻松的如小曲一样的比喻象锋利的匕首、象尖利的狗牙、象穿破处女膜一样撕人心裂。您的那些诗歌,伴着您那极其丰富的口水,会在未婚妻的乳头上留下痕迹,而因为比这要轻得多的罪名,就曾把弗朗索瓦·维佣(法国中世纪诗人,译者)吊在一棵树上,脖子上的鲜血象盛开的玫瑰喷射而出。”
马里奥感到他的眼睛湿润润的,连发出的声音也是潮乎乎的:
“即使那个女人用剃刀刮我的骨头,我也在所不惜。”
“真遗憾,没有三重唱的吉它手给你伴奏这支小曲儿,吐—噜—噜—噜”
“我痛心的是不能看到她,”邮递员神色凝重,“她那樱桃般的双唇,她那深邃而又忧郁的双眼,就象漆黑的夜晚,不能嗅到她发出的那温暖的气息!”
“用老太婆的话来说,比‘温暖’要热得多,那可是火焰般的灼热。”
“她的母亲为什么要赶走我,而我是想跟她结婚的。”
“依罗莎夫人之见,你除了指甲上的污垢,没有任何其它富余的东西。”
“可是我年轻而且健康,我的双肺比手风琴音摺的能量还要大。”
“可是你只是用它来为比阿特丽斯·冈萨雷斯叹息,现在你发出的气喘病一样的声音,就象一只幽灵之船的气笛声。”
“哈!就凭我这肺活量,可以吹动一条护卫舰,一直开到澳大利亚。”
“孩子,如果你继续为冈萨雷斯小姐而折磨自己,不出一个月,你连吹灭自己生日蛋糕上小蜡烛的气力都没有了。”
“好吧,那我该怎么办?”马里奥大声叫道。
“第一,请你不要对我大声喊叫,因为我不聋。”
“对不起,唐·巴勃罗。”
聂鲁达挽起他的胳膊,给他指指路。
“第二,回到你的家中,睡个午觉,你的眼窝深陷,比汤盘还要深凹。”
“我已经一个星期没合眼了,渔民们叫我‘猫头鹰’。”
“而再过一个星期,人们就会把你放进被亲切地称为‘棺材’的木头盒子里,马里奥·赫梅内斯,这次谈话简直比一辆货运火车还要长,再见!”
他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他果断地把大门打开,当马里奥被一个轻微的动作推到路上时,他的整个面庞直至下巴,都变得象石头一样严肃。
“诗人、同志,”他以坚定的语气说道:“您让我卷入了这场纠纷,您要帮我从这里解脱出来,您把自己的书送给了我,您教会我使用语言,用在给邮票盖戳以外更多一些的事情上,由于您的过错我恋爱了。”
“不对!先生,赠你两本书是一回事,准许你抄袭诗歌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件事,此外,你把我写给玛蒂尔德的诗赠给了她。”
“诗歌不属于创作者,而属于使用者。”
“我很喜欢如此民主的语言,但是我们可不要把民主引向极端,来讨论家庭中谁是父亲。”
邮递员怦然动情,他打开自己的邮袋,从里面抽出一瓶诗人最喜欢的酒。诗人掩饰不住地发出富有同情色彩的温柔的微笑。他们走到客厅里,他拿起电话机,拨动了电话号码。
“是罗莎·冈萨雷斯夫人吗?巴勃罗·聂鲁达再和您讲几句话。”
尽管马里奥很想通过电话听筒听到对方回答,可是声音只能让诗人那饱受折磨的耳膜听清。
“即使是耶稣带着他的十二个圣徒来,邮递员马里奥·赫梅内斯也休想走进这个家。”
聂鲁达抚摸着自己的耳膜,目光望着空中,象是在巡视着什么。
“唐·巴勃罗,您怎么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现在我才体会到拳击手在第一个回合就被击倒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