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杰森·伯恩没那么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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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那么笨。杰森·伯恩没那么笨。”

  大卫·韦伯穿过华盛顿国家机场大厅,出了自动门,来到挤满人的广场。他仔细看了看标志牌继续往前走,穿过了通往“短时停车区”的走道。按照约定,他得走到最右边的那条通道,向左拐,沿着停在那儿的一排排汽车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一辆银灰色的一九八六年款庞蒂克LeMans为止,车子的后视镜上挂着个小十字架。驾驶座上会有一个戴白帽的男人,车窗是摇下来的。韦伯得走上前对他说:“飞行很顺利。”如果那个男人摘下帽子,发动引擎,韦伯就要坐到后座上去。什么话都不用多说。

  确实也没有多说什么话,至少韦伯和司机之间没有直接交流。不过,司机倒是把手伸到仪表板下面拿出了一个麦克风。他声音很轻,但说得很清楚。“货物已上车。请开始实施轮班车辆掩护。”

  韦伯觉得这一套古里古怪的接头步骤简直有点好笑,不过既然亚历山大·康克林能在洛根机场那架洛克维尔喷气机的起飞区追踪到他,用的还是局长彼得·霍兰的私人超驰电话,这两个人做起事来应该还是挺有把握的。当时韦伯觉得这和莫里斯·帕诺夫九个钟头之前打给他的电话有关。后来彼得·霍兰本人也和他通了话,这愈发证实了他的想法。霍兰坚持让他开车去哈特福德Hartford,美国康涅狄格州首府,地处波士顿西南部。,然后从布拉德利机场乘商务航班到华盛顿来。霍兰还神秘兮兮地加了一句:他不希望再有任何电话联系,也不希望把任何私人或政府的飞机牵扯进来。

  不过,他坐的这辆政府用车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就驶出了国家机场。好像才过了几分钟,他们就从乡间飞驰而过,继而又穿过弗吉尼亚州的郊区,车速只是略微放慢了一点。在一个豪华的花园式公寓小区,他们的车拐到了一扇隐蔽的大门前。门牌上写着“维也纳别墅”,就是以小区所在的城镇命名的。门卫显然认出了司机,挥手让他把车开进去,挡在入口处的沉重横杆同时也升了起来。这时,司机直接跟韦伯说话了。

  “先生,这个小区占地两万平方米,划分成互不相连的五个区域。其中四个区域是普通的公寓套间,房主也是普通人;但离大门最远的第五个区域是中情局的房产,它拥有专用的道路和保安系统。先生,你待在这儿再妥当不过了。”

  “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啊。”

  “你不会有不妥的。你是局长关照过的‘货物’,你的妥当对他来说很重要。”

  “听你这么说可真好,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是行动小组的成员,先生。”

  “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作答的时候,韦伯感到一阵不安:他觉得自己被推到了过去,回到了一个他明白自己又得重操旧业的时候。“我们没有名字,先生。你没有名字,我也没有。”

  梅杜莎。

  “我明白。”韦伯说。

  “我们到了。”司机开着车拐过一条环形车道,在一栋两层的附联式殖民风格建筑前停了下来。看起来,房前那些带凹槽的白色柱子还是用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砌成的。“不好意思,先生,我刚刚才注意到,你什么行李都没带吗?”

  “是啊,我没带。”大卫说着打开了车门。

  “你觉得我这个临时的小窝怎么样?”在装饰得颇有点品味的公寓里,亚历山大·康克林朝周围一挥手,问道。

  “对于一个爱吵吵的老光棍来说,这地方太整齐,也太干净了,”大卫·韦伯回答说,“你什么时候喜欢起带花卉图案的窗帘了?瞧那些粉红粉黄的雏菊。”

  “你还没看到我卧室里的墙纸呢,那上头可是玫瑰花蕾。”

  “我可不想去看。”

  “你房间里的图案是风信子……当然,就算有朵花从墙纸上蹦进我的嗓子眼,我也不知道它叫风信子;不过女佣人说就叫这个名字。”

  “女佣人?”

  “她快五十岁了,是个黑人,壮得和相扑手一样。她裙子里头掖着两支气枪,据传还有几把折叠式剃刀。”

  “好一个女佣人!”

  “说她是好一个厉害的巡逻兵才对。任何东西只要不是来自兰利都别想进那间屋子,就算一块肥皂、一卷卫生纸她都不会放行。你知道,她拿的可是十级的高薪,这儿有些小丑还会给她小费。”

  “他们缺不缺男服务员?”

  “你挺逗啊,我们的大学者韦伯要去当服务员啦。”

  “杰森·伯恩就当过。”

  康克林停了一下,然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咱们得把他召回来,”他一边说,一边跛着脚走到扶手椅跟前,“对了,你今天累得够呛,而且现在都还没到中午,所以你要是想来上一杯,窗户旁边深紫罗兰色的百叶窗后面是个吧台,想喝什么都有……别那么瞧着我,咱们那位黑女佣布伦希尔特Brunhild,德国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中的女武神。说那是深紫罗兰色。”

  韦伯看着自己的朋友笑了起来,那是种低低的、发自内心的笑声,“你难道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么,亚历山大?”

  “见鬼,我不难受,这你是知道的。我去看你和玛莉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把酒藏起来不让我看见。”

  “那时候可没有压力啊——”

  “这跟压力没关系,”康克林打断他,“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因为除了戒酒之外我别无选择。你去喝一杯,大卫。咱们得谈一谈,我希望你能心平气和。我看到你那双眼睛了,它们告诉我你现在怒火中烧。”

  “你跟我说过,一切答案都显露在眼睛里,”韦伯说着,打开泛紫的百叶窗,拿了一瓶酒出来,“你还是能看得出来,对吧?”

  “我跟你说的是,答案总隐藏在眼睛的后面。永远都不要相信最表层的东西……玛莉和孩子们怎么样?我估计他们走得还顺利吧。”

  “我和飞行员一遍遍地仔细查看飞行方案,以确保他们能安全抵达,看得都犯恶心了。最后飞行员下了逐客令,说要么我离开他的机舱,要么这一趟就让我自己来飞。”韦伯斟了一杯酒,走回退休特工对面的椅子旁。“亚历山大,我们现在进展如何?”他坐下来问道。

  “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除了莫里斯拒绝撇下自己的病人之外,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任何变化。今天早晨有人到他的公寓接他——他那个地方现在简直和诺克斯堡FortKnox,美国肯塔基州北部的一处军事基地,美国国库的大部分黄金储备都存放于此。一样安全——然后开车送他去诊所。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会被送到这儿来,途中要换四辆车,换乘全都在地下停车场进行。”

  “这是在公开进行保护了,大家都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吧?”

  “躲躲藏藏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在史密森学院布了一个陷阱,可我们的人实在是太醒目了。”

  “这么干说不定能起作用呢,对不对?想来个出其不意?吩咐保护人员故意露出破绽,但他们的后面还埋伏着另一队人。”

  “大卫,出其不意确实能起作用,但犯傻可不行,”康克林很快摇了摇头,“这句话我收回。伯恩能把傻蛋变成聪明人,但碰到官方组织的一支监控小队就无能为力了。情况太复杂。”

  “我不明白。”

  “这些人确实很棒,但他们最主要的任务是保护人质,或是解救人质;他们还得相互协同,向上级汇报。他们是领薪水工作,不是事先拿了钱做一锤子买卖的恶棍;那帮恶棍一旦搞砸,就会有杀手把刀架到他们的喉咙上。”

  “这也太夸张了,”韦伯靠在椅子上喝着酒,轻声说,“我想我以前行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对吧?”

  “对你来说这只是想像中的情景,并非现实;但对你利用的那些人来说,这就是现实。”

  “那我还要去找那些人,再去利用他们,”韦伯猛地向前一倾,两手紧紧握住酒杯,“他这是在逼我出来,亚历山大!‘胡狼’既然要我摊牌,我就必须亮牌。”

  “闭嘴吧你,”康克林气呼呼地说,“你现在说的话才叫夸张。简直就像在演那种最低级的西部牛仔片。你把自己亮出来,玛莉就会变成寡妇,孩子们也都没了父亲。这就是现实,大卫。”

  “你错了,”韦伯盯着酒杯摇了摇头,“他在追我,所以我也得去追他;他要引我出来,所以我就必须先引他出来。这是惟一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我们的生活之中消失。归根结底,是卡洛斯与伯恩在较量。我们又回到了十三年之前。‘Alpha,Bravo,Cain,Delta…Cain就是Carlos,Delta就是Cain。在美军的无线电呼号中,字母A、B、C、D的代称分别为“Alpha”、“Bravo”、“Charlie”和“Delta”。伯恩名字(Bourne)的首字母为“B”,他在梅杜莎中的代号为“Delta”,假扮杀手时则选择“Cain”作为自己的绰号。他之所以没有使用通用的字母代称“Charlie”,是因为西班牙语姓名“卡洛斯”(Carlos)相当于英语中的“Charlie”;伯恩用“Cain”取代“Charlie”,意在表明自己将取卡洛斯而代之。为与首部曲《伯恩的身份》中的译法保持一致,本书中的“Delta”意译为“三角洲”,“Cain”译为“伯恩”。’”

  “那时十三年前在巴黎定下的一个疯狂代号!”康克林说,“梅杜莎的三角洲,他对‘胡狼’构成了极大挑战。但这可不是巴黎,而且已经是十三年以后了!”

  “五年之后就是十八年,再过五年就是二十三年。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办?听任那个狗杂种的幽灵悬在我家人的头上,妻子和孩子每次出门我都心惊胆战,这辈子永远生活在恐惧之中?……闭嘴吧你,搞外勤的家伙!你知道这不是个办法。那帮分析师尽可以制定出几十套行动方案,我们从五六个方案里头零碎用上一点,向他们表示感谢就得了;但等到见真章的时候,就完全是‘胡狼’和我之间的事……而且我有优势。你站在我这一边。”

  康克林眨眨眼,咽了口唾沫,“大卫,你这话让我受宠若惊,也许是夸得有点过头了。我在自己适应的环境里也许会强一点,那可是在华盛顿几千公里以外。华盛顿总有点让我透不过气来。”

  “这会儿又不是五年前你送我上飞机去香港的时候。你那时已经把情况大概琢磨出来了。”

  “当时比较简单。那不过是华盛顿策划的一次下三烂行动,恶心得就跟烂比目鱼一样,熏天臭气直冲我的鼻孔。现在不一样,这可是卡洛斯。”

  “这正是我要说的,亚历山大。确实是卡洛斯,不是电话另一头我们俩谁都不认识的神秘人物。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已知数,一个有规律可循的人——”

  “有规律可循?”康克林皱着眉头打断了他,“你这也是在说疯话。怎么个可循法?”

  “他是个猎手,他会循着踪迹追过来。”

  “他会先把自己老练无比的鼻子凑上去仔细闻闻,然后再用显微镜检查足迹。”

  “那我们就得做得以假乱真,对不对?”

  “我更喜欢那种简单可靠的法子。你想怎么干?”

  “圣人亚历山大在他的《福音书》里这样写道:要想引来目标,就必须在陷阱里留下基本真实的诱饵,甚至真实到危险的程度。”

  “《福音书》里那个章节强调的是目标带着显微镜。我觉得我刚才好像提到了。这有什么关系?”

  “梅杜莎,”韦伯平静地说道,“我想用梅杜莎作诱饵。”

  “现在你是彻底疯了,”康克林答话时的声音比韦伯还响,“这个名字和‘杰森·伯恩’一样,也是碰不得的——说实话,它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许多传言,亚历山大,东南亚一带到处都流传着各种故事。它们不胫而走,从中国南海一直传到九龙和香港。那帮混蛋大多都带着钱躲到了这两个地方。梅杜莎并不完全像你想像的那样,是一个秘而不宣的邪恶组织。”

  “传言,没错;故事,肯定是会有的,”退休情报官插话道,“在那帮禽兽所谓的‘服役’期间,他们谁没有拿枪或刀子顶住别人的脑袋,干掉十几二十个,甚至是两百多个目标?他们十有八九都是杀手和窃贼,是自成一格的暗杀小队。彼得·霍兰说,他在海豹突击队参加北方行动期间碰到过这帮人,没有一个家伙他不想废掉的。”

  “可要是没有他们,越战中美军的伤亡人数可能就不止五万八,而是六万多。对这帮禽兽也要公平一点,亚历山大。他们对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很熟悉,对湄公河三角洲的每一块丛林都了如指掌。把西贡派出的所有侦察分队搜集到的情报加起来,都没有他们——我们——传回的情报管用。”

  “大卫,我想说的是:美国政府决不能和梅杜莎扯上任何关系。我们的参与没有留下任何记录,更不用说得到承认了;连梅杜莎这个名字本身也得尽可能地严格保密。战争罪行是没有追诉时限的;按照官方的说法,梅杜莎就是个私人组织,集合了一帮崇尚暴力的格格不入者,这帮人想让东南亚再次沦落,就像他们以前所熟知并加以利用的堕落状态。如果有人发现华盛顿是梅杜莎的后台,白宫和国务院中某些大人物的声誉就会毁于一旦。尽管二十年前他们只不过是西贡司令部里一帮头脑发热的下级参谋人员,但如今这些大人物却都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搞权力交易的掮客……在战争时期采取值得商榷的战术,这一点我们可以接受;但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是充当屠杀非战斗人员的同谋,还转移了总计数百万美元的资金,而为这两项行动埋单的都是不知情的纳税人。梅杜莎就好比那些至今仍未公开的档案——咱们许多金融巨头当年如何为纳粹提供资金,在档案里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们永远也不希望某些事情从不见天日之处泄露出来,梅杜莎就是其中之一。”

  韦伯又靠回到了椅背上——可现在他有点紧张,两眼直盯着这位曾一度成为自己死敌的老朋友,“如果我残留的记忆没有错,伯恩就出身于梅杜莎。”

  “那是个完全可信的解释,也是一种绝好的掩护,”康克林望着韦伯说,“我们回到淡关后,‘发现’伯恩是个有妄想狂倾向的塔斯马尼亚冒险家,他在北越的丛林中失踪了。伯恩的那份档案做得极有创意,里面根本找不到和华盛顿的丝毫联系。”

  “但这一切都是谎言,对不对,亚历山大?以前此事确实跟华盛顿有关,现在仍然有,而这一点‘胡狼’如今也知道了。当年他在香港查到你和莫里斯的时候就知道——他在太平山顶那栋安全屋的废墟中找到了你们的名字,相传那地方就是杰森·伯恩的毙命之所。昨天晚上他的信使在史密森学院找到你们,而且——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们的人实在是太醒目’,因此他的想法被证实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十三年来相信的事全都是真相。梅杜莎的三角洲就是杰森·伯恩,而杰森·伯恩则是由美国情报机构一手创造出来的——这个人还活着。他活着,躲了起来,而且处在政府的保护之下。”

  康克林一拳砸在椅子的扶手上,“他是怎么发现我们、发现我的?所有的一切、所有一切都掩盖得严严实实。这是麦卡利斯特和我盯着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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