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巫、蛇和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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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天晚上,伊拉龙洗澡以后回到住处的时候,吃惊地发现一个高个子女人在走廊里等着他。她长着黑黑的头发,蓝蓝的眼睛,嘴巴有点歪。她手腕上套着个金镯子,像是一条咝咝作声的蛇。伊拉龙希望,她不是像许多沃顿人那样来征求他的意见的。

  “银手。”她彬彬有礼地说。

  他点头还了个礼。“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但愿如此。我叫特里安娜,是‘流浪小道’部落的女巫。”

  “是吗?女巫?”他饶有兴趣地问。

  “在战争中还担任魔法师、间谍以及沃顿国认为必要的一切角色。如今魔法师不够用,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承担五六项任务。”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这就是我今天来这儿的原因。我们希望你能来领导我们这批人,我们会感到非常荣幸。你是唯一能接替双胞胎的人。”

  他禁不住朝她笑了笑。她非常和蔼,很有魅力,他真不愿意拒绝她的要求。“恐怕不行,蓝儿和我很快就要离开崇吉海姆。而且,我还不得不先跟娜绥妲商量商量。”我不愿意再卷进政治旋涡里……尤其是在过去双胞胎领导的部门。

  特里安娜咬紧了嘴唇。“我真感到遗憾。”她走近一步,“在你不得不离开之前,我们也许能找个时间聚一聚。我可以为你表演一下招魂术……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有教育意义。”

  伊拉龙刹那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很感谢这个提议,但是我眼下确实忙得很。”

  特里安娜的眼睛里冒出一星愤怒的火花,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能理解。”

  她听上去很失望——看上去也很可怜——伊拉龙为拒绝了她而感到很内疚。跟她交谈几分钟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他对自己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学会魔法的?”

  特里安娜脸上露出一点喜色。“我的母亲是色达国的信仰疗法术士,她有点本事,能以古老的方式把本事传授给我。当然,我的本事根本比不上龙骑士。哪个流浪小道部落的人也不可能像你那样独自一人打败杜尔查。那是个英雄业绩。”

  伊拉龙感到不好意思,用靴子蹭了蹭地面。“要不是阿丽娅,我根本活不下来。”

  “你太谦虚了,银手。”她说,“是你刺出了致命的一剑。你应当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这个业绩比得上维瑞尔本人。”她朝他俯过身来。他闻到了她的香水味,那是一股浓烈的麝香味,还带一点古怪的香料味,他的心禁不住怦怦乱跳。“你有没有听到过歌颂你的那些歌曲?沃顿族每天夜里都围着火堆唱个不停。他们说,你是来接替加巴多里克斯的王位的。”

  “没有的事,”伊拉龙马上厉声说,这种谣言他是不会容忍的,“他们也许会,反正我是不会的。不管我的命运如何,我没有当国王的欲望。”

  “你没有这个欲望,这很明智。什么是国王来着,还不是一个被责任困扰的人。这对最后一名自由骑士和他的龙来说是犯不着的。不过,你有能力去干自己愿意干的事,进一步说,你有能力去塑造阿拉加西亚的未来。”

  她停顿片刻。“你在帝国还有家人吗?”

  什么?“只有一个表兄。”

  “这么说来你还没有订婚?”

  这个问题令他猝不及防。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对,还没有订婚。”

  “你肯定有个心上人。”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她那缀有丝带的袖子拂着了他的胳膊。

  “我在卡沃荷没有任何亲密的人,”他结结巴巴地说,“从那时候起,我一直在外面奔波。”

  特里安娜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手腕,把蛇形手镯举到眼睛面前。“你喜欢吗?”伊拉龙眨眨眼睛,点了点头,实际上他觉得有点不知所措。“我将手镯叫洛尔加,是我的伴侣和保护人。”她俯下身去,朝镯子吹了口气,然后嘴里喃喃地说:“Séorúmthornessahávrsharjalvílífs(原注:蛇儿,快活起来)。”

  窸窣一声,蛇真的活了。伊拉龙目不转睛地望着,只见那蛇缠住了特里安娜的白皙手臂,然后抬起身子,一双红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细长的舌头伸出来又缩进去,眼睛似乎在不断睁大,最后差不多睁到伊拉龙的拳头那么大小。伊拉龙觉得仿佛在掉进那两个烈火熊熊的深渊,他想把目光移开也移不开,无论他花多大的劲儿。

  然后,一声令下,蛇突然身体发僵,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特里安娜已经很累,她叹了口气,往墙上一靠。“很少有人了解魔法师的工作。但是我要你知道,还有别的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能尽力而为地帮你的忙。”

  伊拉龙情不自禁把手搭在她的手上。他以前从没有这样接近过一个女人,但本能促使他奋勇向前,鼓励他冒一次险。这是一次诚惶诚恐又是心旷神怡的经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去吃点东西。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个厨房。”

  她把另一只手合到他的手上。她冰肤玉肌,手指柔滑,这与他所习惯的粗糙的手有着天壤之别。“我很愿意。那么,我们……”这时候,她背后的门突然打开,特里安娜往前打了个趔趄。女巫旋即转过身,发现和蓝儿面对面地靠在一起,禁不住大叫一声。

  (2)

  蓝儿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慢慢地抬起一片嘴唇,露出一排锯齿状的牙齿。然后,她吼了一声。这是不同凡响的一吼——包含着轻蔑和威胁——吼声在走廊里时大时小,回响了一分钟之久。听那个响声,犹如在听一篇怒气冲冲的演说。

  伊拉龙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等这一切过去以后,特里安娜脸色苍白,惊恐万状,两手拽住裙子。她马上向蓝儿行了个屈膝礼,然后慌慌张张地转身逃之夭夭。蓝儿抬起一只脚,舔了舔爪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差一点打不开那扇门。她轻蔑地说。

  伊拉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你干吗要这么干?他咆哮着说,你没有理由来干预我的事!

  你需要我的帮助。她不动声色地接着说。

  要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说的!

  别冲着我大喊大叫的。她厉声说,两颌咔嗒一声合在一起。他可以感觉到,她和他一样是一肚子气。我不愿意让你跟个臭女人鬼混,她在乎你伊拉龙,是在乎你是个龙骑士,不是在乎你这个人。

  她不是臭女人。伊拉龙咆哮着说,他生气地敲着墙壁,如今我已经是个男人,蓝儿,不是个术士。你不能指望我不在乎……不在乎女人,仅仅因为我的身份。这肯定不需要你来拿主意。至少我可以说说话,干一点别的事儿,不一定非得是最近遇到的那种可怕事。你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应该知道我的感情。你干吗要管我的事?我这么干有什么坏处?

  你不理解。她不愿意看他的眼睛。

  不理解!难道你永远不准我有妻室和儿女?有个家庭又怎么样?

  伊拉龙!她终于把一只大眼睛盯着他,我们是密不可分的。

  那还用说!

  要是你找一个对象,不管有没有得到我的同意,渐渐……爱上了……某个人,我的感情也会参与进去。因此——我要警告你,就这一次——你在选择的过程中千万要小心,这会牵涉到我们两个人。

  他想了想她的话。然而,我们的联系是双向的。要是你讨厌什么人,也会影响到我……我理解你的担心。那么,你并不完全是出于嫉妒。

  她又舔了舔爪子。也许有一点儿。

  这一回是伊拉龙大吼一声。他从她旁边擦身而过,进了房间,佩起萨若克往身上一佩,大步走开了。

  他在崇吉海姆徘徊了几个小时,不想跟任何人接触。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痛心疾首,虽然他无法否认蓝儿的话是对的。在他们所共同面临的一切问题上,这个问题是最为微妙的,也是看法最不一致的。那天夜里,他睡在一个矮人家里。打从他在基里城被俘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和蓝儿睡在一起。

  次日上午,伊拉龙回到住处。他和蓝儿心照不宣地避免谈论前一天发生的事,再争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双方都不愿意让步。况且,他们又在一起了,双方都松了口气。他们都不敢再一次让他们的友谊面临危机。

  他们在吃中饭——蓝儿在撕一块血淋淋的鹿肉——这时候贾沙来了。和往常一样,他瞪大眼睛看着蓝儿,望着她啃着一截剩下的大腿骨。“有什么事?”伊拉龙抹了抹下巴问道,不知道是不是长老会派他来的。葬礼以后他还没有听到过有关长老们的消息。

  贾沙从蓝儿身上移开目光,半晌才说:“娜绥妲想要见您,老爷。她在她父亲的书斋里等您。”

  老爷!伊拉龙差一点笑出来。仅仅在不久以前,他还管人家叫老爷,而不是相反。他朝蓝儿瞥了一眼。你吃完了吗?还是再等几分钟?

  她眼珠一转,把剩下的肉塞进嘴巴,啪的一声把骨头咬成两半。我吃完了。

  “好吧,”伊拉龙起身说,“我们可以走了,贾沙。你认识路。”

  城山很大,他们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到达书斋。同阿吉哈掌权的时候一样,门口有卫兵把守,但不是两个卫兵,而是整整一个班的久经考验的武士在门口站岗,提防哪怕是最微小的危险。他们显然愿意为这位新领袖献身,防止她受到伏击。他们不可能认不出伊拉龙和蓝儿,但还是挡住了去路,一面向娜绥妲通报客人的到来。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被允许进去。

  伊拉龙马上注意到一个变化:书斋里放着一瓶花。那瓶小小的紫花不大引人注目,但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香,使伊拉龙回想起夏天刚摘下的紫莓,以及刚刚收割过的农田在阳光下变成古铜色。他吸了口气,心里很赞赏娜绥妲的本事,既突出了自己的个性,又不抹去对阿吉哈的回忆。

  她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身上仍然穿黑色丧服。伊拉龙坐下来,蓝儿在他的身边就坐。这时候,她说了声:“伊拉龙。”这是平淡无味的叫唤声,既不友好,也不敌视。她一时间转过头去,然后以坚毅的目光盯着他看。“在过去的几天里,我查了查沃顿国的情况。这是一件令人发愁的事儿。我们很穷,放账过多,供应短缺,帝国很少有人来加入我们的队伍。我打算改变这种局面。

  “矮人国维持不了我们多久,今年农业收成不好,他们自己也损失很大。考虑到这种情况,我决定把沃顿国搬到色达城。这件事办起来很难,但我认为为了安全是不得不这样办的。到了色达城,我们就离得很近,可以和帝国直接较量了。”

  (3)

  连蓝儿也大吃一惊。那么做要牵涉到多少工作量啊!伊拉龙说,把大家的家产搬到色达城可能要花几个月的时间,且不说那么多人了。他们沿途很可能会受到袭击。“我认为奥林国王不敢公开反对加巴多里克斯。”他提出异议。

  娜绥妲冷冷地笑了笑。“我们打败巨人族以后,他的立场已经发生变化。他愿意为我们提供住的,吃的,还和我们并肩战斗。许多沃顿人已经在色达城,主要是不会和不愿意打仗

  的妇女和儿童。他们也会支持我们,要不然我不会再承认他们是沃顿人。”

  “怎么?”伊拉龙问,“这么快就跟奥林国王取得了联系?”

  “矮人族使用镜子和灯笼系统通过地道传递信息。不出一天,他们就能把一个信息从这儿发送到博尔山脉的最西边。然后,信使会把信送到色达国的首都阿伯伦。快是很快,不过,要是加巴多里克斯派一支巨人军队向我们发起突然袭击,这种办法依然嫌慢,我们的准备工作还不足一天时间。我打算在我们离开之前在流浪小道部落和罗特加的魔法师之间安排一种更加快捷的办法。”

  娜绥妲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厚厚的一卷纸。“沃顿族将在一个月以内离开垡藤杜尔。罗特加答应在地道里为我们提供安全通道。而且,他派了一支部队去奥萨德,消灭巨人族的残余势力,然后把地道封掉,那样谁也无法再通过那条路线侵犯矮人国。这个办法也还不足以确保沃顿族的生存,因此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伊拉龙点点头。他估计到她会提出一个请求或者发布一道命令。那是她会召见他的唯一理由。“我愿意听从您的命令。”

  “也许。”她朝蓝儿瞥了一眼,“反正这也算不上是命令。我要你好好想一想以后再回答。为了给沃顿国赢得支持,我想在整个帝国散布一个消息:一位新的龙骑士——名叫鬼魂杀手伊拉龙——以及他的龙蓝儿,已经加入我们的事业。不过,在这么做之前,我先要征得你的允许。”

  这太危险了。蓝儿表示反对。

  帝国早晚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伊拉龙指出,沃顿国想要吹嘘他们的胜利和杜尔查之死。不管我们同不同意,他们反正会这么做,我们不如答应帮忙。

  她轻轻地喷了喷鼻息。我很担心加巴多里克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公开表示同情哪一方。

  我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一清二楚。

  没错儿,但即使杜尔查在崇吉海姆跟你打仗,他也无意杀你。要是我们公开反对帝国,加巴多里克斯再也不会饶恕我们。虽然他想要抓住我们,天知道他还有什么部队或计划没有亮相。只要我们的立场不明确,他就拿我们没有办法。

  立场不明确的时候已经过去,伊拉龙坚定地说,我们跟巨人族打过仗,杀了杜尔查,我已经宣誓效忠沃顿国的领袖。这就很明确了。没错儿,只要你同意,我就答应她的建议。

  她许久没有说话,然后低下了头。随你的便吧。

  他摸了摸她,然后把注意力转回娜绥妲身上,说:“你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如果这是我们能帮助沃顿国的最佳方式,您就这样办吧。”

  “谢谢。我知道这是个很大的要求。那么,就像我们在葬礼前讨论的那样,我希望你去埃勒斯梅拉,完成你的训练。”

  “和阿丽娅一块儿去?”

  “当然。自从她被俘以来,精灵族一直不愿意跟人类和矮人族建立联系。只有阿丽娅才能说服他们摆脱与世隔绝的状态。”

  “难道她不能用魔法把自己获救的消息告诉他们?”

  “很不幸,不行。龙骑士灭亡以后,精灵族退居到杜维敦森林。他们在森林四周设置了看守,不让思想、消息和人员通过神秘的办法进去,虽然出来是可以的,如果我理解阿丽娅的解释的话。因此,阿丽娅必须亲自去一趟,伊丝兰查蒂女王才会知道她还活着,知道你和蓝儿的存在,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沃顿国所经历的许多事情。”娜绥妲把那卷纸交给他。纸上盖着一个蜡的印记。“这是给伊丝兰查蒂女王的信,告诉她沃顿国的局势和我们自己的计划。你要以你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封信,要是它落到别人手里,那就会带来很大的祸害。我希望,经过这一切以后,伊丝兰查蒂会对我们很友善,重新建立外交关系。她的帮助可能意味着胜利还是失败。阿丽娅知道这一点,答应我们提出的建议,但我希望你也知道这个情况,这样你就可以利用任何可能出现的机会。”

  伊拉龙把信放进大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晨……除非你已经另有安排。”

  “没有。”

  “很好。”娜绥妲握紧两只手,“你应当知道,还有一个人要和你同去。”伊拉龙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她。“罗特加国王坚持说,为了公平起见,你受训的时候应当有个矮人族的代表在场,这件事也跟他们的民族有关系。因此,他派了奥利克。”

  伊拉龙的第一个反应是不高兴。蓝儿本来可以驮着阿丽娅和他飞到杜维敦森林,免去几个星期的路途辛苦。然而,三名旅客太多了,蓝儿的肩膀承受不了。有了奥利克,他们不得不走陆路了。

  伊拉龙再一想,承认罗特加的要求是有道理的。伊拉龙和蓝儿在跟不同的民族打交道,他们的组成人员保持一种平衡是很重要的。他笑了笑。“啊,那好吧,这样我们的速度要慢了,不过我想我们不得不安抚罗特加。说实话,奥利克能一块儿去,我很高兴。光带阿丽娅穿越阿拉加西亚有点儿令人担心。她……”

  (4)

  娜绥妲也笑了笑。“她与众不同。”

  “是的。”他又变得神情严肃,“您真的打算进攻帝国吗?您自己说过,沃顿国力量单薄。好像这不是最明智的选择。要是我们等一等……”

  “要是我们等一等,”她严肃地说,“加巴多里克斯只会变得更加强大。莫赞被杀以后

  ,这是我们第一次有机会打他个猝不及防,哪怕是个极小的机会。他没有理由认为我们能打败巨人族——多亏了你,我们有了这个本事——因此,他不会让帝国做好应付入侵的准备工作。”

  入侵!蓝儿喊着说,要是加巴多里克斯飞出来用魔法消灭他们的军队,她打算怎么杀死他?

  伊拉龙复述了蓝儿的反对意见。娜绥妲听了摇摇头。“根据我们对他的了解,只要乌鲁邦不受到威胁,他是不会投入战斗的。即使我们摧毁半个帝国,加巴多里克斯也不会在乎,只要我们是在朝着他打过去,而不是相反。无论如何,他干吗要操这份心呢?如果我们真的接近了他,我们的军队就会挨打,减员,他就更容易消灭我们。”

  “你还没有回答蓝儿的问题。”伊拉龙说。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将是一个漫长的战役。到了最后,我们也许会变得很强大,能够打败加巴多里克斯,也可能精灵族会加入我们的队伍……他们的魔法师在阿拉加西亚是最厉害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拖延不起。现在是孤注一掷,敢于干一番没有人认为我们会成功的事。沃顿国一直生活在无所作为之中,这个时间已经太长——我们要么向加巴多里克斯发起挑战,要么屈服,完蛋。”

  娜绥妲提出的看法令伊拉龙深感不安。原来潜伏着那么多的风险和危险,考虑这样的一次冒险行动简直是荒唐可笑的。然而,他没有资格做出决定。他承认这一点。他也不愿意再争辩下去。现在我们不得不相信她的判断力。

  “可是,您会怎么样,娜绥妲?我们走了以后,您会安全吗?我必须想到我的誓言。确保您不会很快就举行您自己的葬礼,这已经成为我的责任。”

  她收紧下巴,指了指门口,指了指门外的几名武士。“你用不着担心,我很安全。”她低下头去,“我愿意承认……去色达国的理由之一,是奥林向来了解我,愿意为我提供保护。你和阿丽娅走了以后,我不能留在这儿,长老会仍然大权在握。他们不会承认我是他们的领袖,除非我能证明,沃顿国毫无疑问是在我的手中,不是在他们的手中。”

  然后,她似乎借用了某种内在的力量,挺了挺肩膀,抬了抬下巴,于是就显得比较疏远而又冷漠。“现在你可以走了,伊拉龙。准备好你的马匹,收拾一下物资,黎明时分在北门集合。”

  他深深鞠了一躬,还了个礼,然后带着蓝儿走了。

  晚饭以后,伊拉龙和蓝儿一起飞翔。他们高高地掠过崇吉海姆上空,只见垡藤杜尔四周挂着圆齿状的冰柱,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白色带子。离夜晚还有几个小时,但山里已经几乎一片漆黑。

  伊拉龙昂起头,品尝扑面而来的空气。他很想念风——那个吹拂野草、移动云层的风,弄得万物凌乱而又清醒的风,那个会带来暴风骤雨、吹弯树枝的风。于是,他也很想念树,他心里想。垡藤杜尔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像阿吉哈的坟墓那样,既没有树木,也没有动物。

  蓝儿表示同意。矮人们似乎认为宝石可以代替鲜花。光线渐渐暗下去,她一声不吭。当光线暗到伊拉龙看不大清的时候,她说,时间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吧。

  她缓缓地朝着地面盘旋,渐渐靠近崇吉海姆——现在,那个地方像一座灯塔那样在垡藤杜尔的中央闪亮。他们离城山仍然很远。这时候,她回过头来说:瞧。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下面灰蒙蒙的平地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

  四条大路由崇吉海姆向四个主要方向伸展。蓝儿没有答话,只是侧起翅膀,朝着左面滑翔,降落在其中的一条大路上。就在他们降落的时候,他注意到附近小山上有一片白色的东西。说来很怪,那片东西在暮色中抖动,很像是一支风中的蜡烛,接着他看清是安吉拉。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外衣。

  巫婆拿着个直径差不多有四英尺的柳条篮子,里面盛着各种蘑菇,其中大多数伊拉龙不认识。她走近的时候,他指指那些蘑菇说:“你是在采毒蘑菇呀?”

  “你好,”安吉拉放下篮子,笑着说,“哦,不,毒蘑菇这个名字太笼统。不管怎么说,其实应当叫做药蘑菇,不是毒蘑菇。”她把蘑菇铺开。“这是黄韧伞菇,这是鬼伞菇,这是膝盖菇,还有小盾菇、锈梗菇、血环菇,那个是个长着斑点的冒充货。真有意思,对吗?”她指了指每一种蘑菇,最后指了指一种盖子上带有粉色、淡紫色、黄色细纹的蘑菇。

  “那个呢?”他问,指着一种长着鲜绿色梗、橘红色褶子和黑黝黝的双层盖的蘑菇。

  她以深情的目光望着它。“FricaiAndlát(原注:死亡朋友)。人吃了它的梗会顷刻死去,而那个盖能解除大多数毒性。解药就是从中提炼出来的。死亡朋友只生长在杜维敦森林和垡藤杜尔的岩洞里。要是矮人把自己的粪便运到别处,它在这儿就活不下去了。”

  (5)

  伊拉龙回头朝那小山看了一眼,意识到那确实是个粪堆。

  “你好,蓝儿。”安吉拉伸过手去拍了拍蓝儿的鼻子。蓝儿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尾巴,显得很高兴。与此同时,索伦明走进了他们的视野。他嘴里衔着一只瘸了腿的老鼠。猫人也不抖一抖胡须,便往地上一坐,开始啃那老鼠,对那三个人故意不予理会。

  “那么,”安吉拉说,一面把一绺头发往后一塞,“你们要去埃勒斯梅拉?”伊拉龙点点头,他也懒得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似乎总是知道正在发生的事。她见他没有做声,便显得不大高兴。“哎呀,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好像是要去上刑场!”

  “我知道。”

  “那么,快笑一笑。既然你不是去上刑场,你应当高兴!你像索伦明手里的老鼠那样萎靡不振。萎靡不振,这是个多么美妙的词啊,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他听了终于咧嘴一笑。蓝儿也觉得很有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这个词是不是你认为的那么美妙,我没有把握,不过,没错儿,我懂你的意思。”

  “我很高兴你能懂。懂就好。”她弓起两道眉毛,用指甲钩住一个蘑菇,把它轻轻弹了出去,边说边看了一眼它的褶子,“我们今晚相见是一件吉祥的事。你就要离开,我……要随同沃顿族去色达城。我以前对你说起过,哪里有事我就要去哪里。现在,这个地方就是色达城。”

  伊拉龙又咧嘴一笑。“那么,好吧。这必定意味着我们会一路顺风,要不然你会陪着我们。”

  安吉拉耸了耸肩,然后严肃地说:“到了杜维敦森林千万要小心。精灵们不流露感情,这并不等于说他们不会像我们别的凡人那样发脾气、闹情绪。不过,他们之所以这么厉害,就是因为多年来他们有时候能隐藏自己的感情。”

  “你去过那儿吗?”

  “很久以前去过。”

  他停顿片刻,然后问:“你对娜绥妲的计划怎么看?”

  “嗯……她是命中注定的!你也是命中注定的!你们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咯咯一笑,弯下了腰,然后又突然直起身,“注意,我没有说是哪种命,因此无论发生什么,我的预言都是对的。我多么聪明啊。”她重新挎起篮子,“我想,我们要过一些时候才能见面了。那么,再见了,祝你好运,别碰烤白菜,别吃耳屎,要看到生活的光明一面!”说完,她快活地眨眨眼睛,走了。伊拉龙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索伦明拾起他的美餐,神气活现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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