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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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公元1978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文丽家里乱得一团糟。文丽打扫卫生时发现去污粉用完了,冲多多喊:跟你姨要点去污粉去……

多多出门了,片刻的工夫,庄嫂跟着多多进屋了,庄嫂说:我那儿也没了,用点碱面代替吧,我告诉你怎么用!

两个女人在厕所鼓捣着。庄嫂一边动手还一边动嘴,说:你说这两个老东西,成天说打麻雀,没见打回一只来。去瞎撞去了吧?

文丽抱怨说:我说只要不在家就好,在家这叫一个闹啊,伺候完孩子还得伺候他!

庄嫂嘻嘻笑着,突然小声说:哎,你知道那女的调走了吗?

文丽一愣,困惑地问:谁?

庄嫂一使眼色说:还谁!她呗!

文丽明白了,低下头说:姓李的调哪儿去了?

庄嫂说:她不是培养的接班人嘛,调外地分厂当书记去了。

文丽不吭声了,低头想事。庄嫂拍拍手说:就这么的,走了!

文丽愣着,心里翻江倒海……

到了晚上,佟志已经躺在床上了,文丽仍坐在桌前抹护肤霜。佟志想整点那事,倒也不催,看报纸等着。

文丽上了床,一边躺下一边幽幽地说:送她走,没伤心落泪吧?还瞒着我。

佟志愣一下,心想被女人抓住点把柄可一辈子无法翻身了,但他看文丽躺好了,就关上灯,慢慢要压上去。

文丽冷冷地说:这猴急的,你认清是谁了吗?

佟志一下子不行了,立刻颓丧地背过身去。文丽想想手伸过去摸,佟志立刻叫一声,缩成了一团。

这样,文丽生了一肚子气,觉也没睡好。早上上班了,文丽想起件事,就在学校办公室给文秀打电话,告诉文秀燕妮这孩子不参加高考当工人了。文丽正说着,小夏走进来,文丽的心情顿时好了,放下电话,热情地说:哟!小夏,回娘家串门来啦?听说你要结婚了?这说结就结够快的啊,女方是哪单位的?

小夏笑一笑说:是我从前大学同学,一直有联系,就凑合吧。

文丽说:什么叫凑合啊?这婚姻大事可关系到人一生的幸福,这话你女朋友听着还不得伤心死。

小夏突然看着文丽问:那你幸福吗?

文丽愣了一下,小夏专注地看着文丽,文丽尴尬地一笑,说:幸福不幸福的,我们这代人和你们不一样,没办法沟通……

小夏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男人和女人吗?

文丽往自己座位退了几步,坐下说:没那么简单的,得了,说我干吗,说你吧。新房收拾好了吗?厂里分的吧?要我帮你收拾一下吗?啊,还有,大伙得凑份子帮你买点东西,你看你缺什么?咱别搞那虚头巴脑的,来点实惠的!

小夏说:我什么也不缺,你甭操这个心了。其实,结不结婚还没定下来。我想考研究生了。

文丽看着小夏,语气温和得像对待儿女,说:我知道你想什么,这结婚两个人走到一起是挺奇怪的一件事。可是人不能总是自己跟自己过日子吧,总得有个伴儿吧。

小夏突然说:那你……我!我想……好吗?

文丽愣了愣,没往其他地方想,说:又来了,你说你年轻轻的,老关心我们这些老同志干吗?我能给你提供的经验啊就是赶紧结婚,踏实过日子!文丽说着收拾东西往外走,又说:我要上课了,你定下日子啊,告诉我一声,我跟大伙说说,随个份子。

小夏跟着往外走,动情说:你知道吗?这学校就是有你我才老想着回来看看的!

文丽还是没多想,听了笑着说:这小嘴,你们领导肯定特喜欢你吧,多会拍马屁啊!

文丽下班后,买了点菜,急忙回家了。佟母和孩子们都不在,文丽择完了菜,等文秀来了,两个人谈了几句燕妮的事,话题就转了。

文丽忧心忡忡地说:姐!那女的虽然走了,可他的心还在那女的身上,我能感觉到,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你说他想什么呢!

文秀说:那你问他呀,看他心里到底想什么,把他的心收回来不得了。

文丽幽幽地说:我怎么问啊,一问他就急。哎呀,暴跳如雷,一看就心虚,还振振有词,什么连手都没碰一下。我是一听这个就有气,你碰了一下手我还不当回事儿呢,那些小青工的手他碰得还少啊!

文秀笑了:你这话我可不信啊,合着他要跟人搞上了你倒没事儿了?

文丽瞪眼说:怎么没事儿啊,我立马就离啊,这现在不没弄清情况嘛!

文秀劝道:别动不动就离啊离的,多伤感情啊。人家佟子对你不错,那事在我说也正常。那会儿你们两地分居,你不在身边,男人找个能说话的异性解解闷,很自然,只要心别跑就成了。

文丽气呼呼说:怎么没跑,跟你说他的心早飞了!

文秀说:左不是右不是的,你准备怎么着啊?我都听烦了。要我说,你不管怎么着都先得把情况弄清楚了,我看也是佟子对你太好了,稍微差点就不舒坦了。要我们那位永远不阴不阳的,你怎么办?

文丽恨恨地说:我就是不甘心,我告诉你,我看着那小女人真想撕她的脸、扯她的头发,掐巴死她!

文秀笑了,问:你干得出来?

文丽也笑了,说:我跟你说我做梦还真这么干来着。

两个人笑的时候,佟母和孩子们回来了,家里热闹了起来……

文丽送文秀走时,在外面碰上了小夏,小夏见到文丽就下车喊文老师。文丽热情地给小夏介绍了文秀,又对文秀说这是小夏老师,是大学生,马上要考研了。小夏笑着点头,打了声招呼,然后上了车,骑几步还回过头看文丽,而且车把一歪差点摔倒,文丽吓得一声惊叫,小夏笑着骑车走了。

文丽说:也不知怎么的,我现在挺愿意见这小伙子的,这孩子特善解人意,我想什么他都知道,跟他在一起吧特有话说。

文秀说:要不是他那么小,我都以为他在追你呢!

文丽笑了一下,想不明白为什么喜欢跟小夏交流……

在文丽碰上小夏的那个时间,佟志夹着公文包从机械局办公楼里出来,李天骄正好进楼,两个人无意中碰上,都愣住了。

佟志尴尬地问:怎么会在这儿看见你啊?

意外相见令李天骄变得不那么冷淡了,她客气地说:我来局里开会。

两个人信步走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无人处。

佟志问:到新单位,还行吧?

李天骄点点头说:还成。

佟志说:你人年轻有能力有魄力,肯定能迅速打开局面的。

李天骄低声说:别夸我!

佟志真诚地说:我可不是夸你。

李天骄看着佟志的眼睛,说: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能力和魄力,否则,我怎么会……李天骄突然不说下去了,停了片刻,低头看看表,说:我和局长约的时间到了。李天骄默默看了佟志一眼,然后掉头走了。佟志傻傻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佟志心里苦闷,该回家时没有回家,去了大庄家,关上门和大庄聊天。大庄腰子坏了,不能喝酒了,两个人以茶代酒。佟志抽烟,大庄也想抽,点上一支刚放嘴里,立刻响起敲门声,就听庄嫂说:我看着哪,你不许抽!

大庄只得把烟放下。

庄嫂在外面又说:佟子,你们家炖鸡的香味儿都传我们家了,我馋虫勾得直痒痒,还不快回家喝鸡汤去?我刚才碰到文丽说是乌鸡,这是要给你补身子啊。

大庄推佟志,坏笑着催促说:快回去吧,乌鸡汤啊!

佟志说:去去去,这儿跟你说句话瞧你老婆唠叨的,乌鸦汤我也不喝!

大庄嘻嘻笑着说:理解!理解!搂着老婆想着别的小娘儿们,那是不能由着你性子让你想的。

佟志一本正经地说:你胡说你,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那种人吗?

大庄嘿嘿笑着说:你不是,我是行了吧!

佟志说:我看也是!

大庄劝道:成,就在我这儿念叨一下就算了,回家千万把她给忘掉了。那女的我告诉你不吉祥,不旺夫,脸上没福相。

佟志不高兴地说:来劲啊,旺夫不旺夫的,是那种关系吗?

大庄说:不是不是,我这不未雨绸缪嘛……

在佟志家里,文丽把乌鸡汤熬好了,开始唠叨了,说:你爸怎么还不回来?

文丽说着出门倒垃圾,庄嫂也倒垃圾,两个人就碰了面,自然见面就叨咕。庄嫂说:你家佟子也恁能抽烟,吃顿饭的工夫抽半条下去了。

文丽说:啊!他在你家啊!文丽冲着大宝喊:去!让你爸赶紧回来!

文丽回来放桌子摆饭,佟母看着文丽脸色不悦,冲南方撇嘴。佟志沉着脸和大宝回来,文丽说:你说我说你什么好呢?这做好饭要人八抬大轿请着是不是?

佟志说:你们自己先吃不成啊,干吗非等我啊?

文丽说:你混蛋,你是不是这家人啊?你要不是,你说明白了,我从今往后再没你这双筷子!

佟母向着儿子,说:干什么这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就晚回来那么一会儿吗?发那么大脾气干啥子?吃饭吃饭吃饭!

佟志本来也心虚,跟着下坡,说:我就是跟大庄说点工作上的事。

大宝大叫:不对!爸爸和大庄叔在说一个女人。

文丽无法忍耐了,解下身上的围裙,往佟志身上砸,说:你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你啊,你现在有句真话没有啊!这日子我算过够了,够够的了!文丽转身出门,大宝“哇”的一声就哭了。

佟志瞪着大宝,训斥道:哭哭,那么大男孩子就知道哭,就让你妈惯的!

大宝不敢哭了,直抽抽……

这场冷战持续了几天。这一天下班了,文丽疲惫地走在路上,她不想回家,又不知到哪里去,脚步挺沉重的。

小夏骑自行车驶过,看到文丽,惊喜道:文老师,真是你啊!

文丽一见小夏赶紧掩饰心情,勉强笑道:小夏啊,上课去啦?

小夏摇头说:没有,看电影去了。

文丽点点头说:噢!和女朋友吧!

小夏说:和几个同学。

文丽不知道说啥了,却下意识地问:电影好看吧?

小夏说:是墨西哥的《叶塞尼亚》,我以前都不知道墨西哥还会拍电影,结果一看还真不错,我觉得你肯定爱看!

文丽说:我听同事说了,还没来得及去看呢,听说是部爱情片。原来男同志也爱看爱情片,我一直以为男人只想得到不想过程,爱情其实是过程,女人才重视这个过程!

小夏说:怎么会呢,你说的那种男人一定是老古董老封建,现在年轻人谈恋爱,谈的不都是过程?男人和女人一样需要浪漫的东西。

文丽看了小夏一眼,小夏正专注地看着文丽,文丽笑了一笑说:听着还挺有经验的,还以为你是个书呆子呢。怎么样,新房收拾好啦?领证了吗?

小夏一听这事,立刻恢复了窘状,含糊其辞地说:还没细想,主要想先通过研究生考试。

文丽说:也是,男人嘛,先立业后成家是对的。不过家庭也是重要的,没听说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哎,我说的对不对啊?我老弄错这三个意思的顺序,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家和事业一样重要。

小夏笑着不说话,文丽也笑了。

文丽和这位善解人意的小夏在一起谈了会儿话,心情开始好转了,就说:我回家了。

可是小夏推着车子跟着文丽走,文丽也没催小夏离开,两个人边走边聊,不时还笑笑。快到家楼下了,天已经黑下来,文丽对小夏说:我到家了,我走了。

小夏点头,骗腿跨在自行车上,看着文丽离去,他不动。而文丽呢,抬头看着自家的窗户闪出的灯光,心情一阵烦闷,不想回家,转身朝回走去。刚走到拐角处,发现原地仍有一个庞大的黑影,吓了一跳,停下脚定睛一看,原来小夏没有离开。文丽突然明白了小夏的柔情,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来自异性的浪漫了啊。文丽一句话说不出口,抬腿就走,小夏也不说话,骑上车,慢慢地跟着文丽,绕着圈子跟着走。文丽想想不行,于是说:别跟着我了,赶紧回家吧。

小夏笑笑,说:那不成,我得送你回家,不然我不放心。

文丽忽然火起来,声音提高了,说:干吗老跟着我呀?你回自己的家吧,也不是小孩了!

文丽这么一喊,小夏的自行车“啪”的一声倒地了。文丽吓了一跳,还没等缓过神来,小夏上前,一把抱住文丽,文丽开始时连挣扎都忘了。文丽试着推开小夏,推了两下,小夏也就松开了,松开手的小夏并不看文丽,文丽也不好意思看小夏,小夏扶起自行车,跟着文丽往前走。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一起走着,路灯下两人阴影拖得很长。到楼梯口了,文丽停下,偏过头,轻声说:回家吧。

小夏点点头,骗腿跨上了自行车。

而佟志领着大宝从楼梯口出来,一下看到了,佟志愣了愣,看着小夏,说:噢!是小夏啊!

小夏机械地说:佟工,文老师,我回去了!小夏骑上自行车骑远了。

文丽一句话不说,往家里走。佟志走几步回头看着黑暗处。大宝问:妈!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啊?

文丽说:碰上了呗,他送我回家。

进了家门,在灯光下,佟志看一眼文丽那红晕未褪的脸,说:跟小伙子诉苦了?眼圈红红的,哭了?我说你要找诉苦对象也别找个小孩子啊,怎么也得找个大庄那样知疼解意的老爷们儿嘛。

文丽说:怎么着,嫉妒了?我还就喜欢跟年轻人来往,瞧大庄那号糟老头子就闹心,你看着不顺眼吧,那不结了,我就要你看着不顺眼!文丽说完趾高气扬开始铺床,又说:就兴你找成吉思汗吗?不见天抓心搔肺想着吗?

佟志一听这话就歇菜了……

佟志并没忘记这件事,在车间里抓住大庄,说:你说文丽怎么跟小夏搞在一起了,怎么回事儿啊?

大庄吓一跳,说:谁?小夏?宣传部那小屁孩儿?大庄冲口就笑了。

佟志纳闷地说:甭那儿幸灾乐祸的!分析分析!要以前那钟老夫子也就算了。这小屁孩儿!怎么两人还谈得挺投机的,这文丽还跟那小子哭,我是咋也整不明白了。

大庄说:这女的要跟一老爷们儿哭啊,这问题可大了去了!你就等着戴那绿帽子吧。不过,小夏这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那就说不准了,这女人有时候会拿男的当女的,哎,你懂不懂?

佟志吃惊地问:什么意思,小夏是二尾子?

大庄嘲笑道:哎哟,笨噢,什么二尾子。我跟你说吧,这女人啊有时候心里话不那么乐意跟女的讲。瞧我老婆就没啥女朋友,她更乐意跟男的说,不过那男的一般没啥危险性,不是老头半残就是小孩子,就像小夏。

佟志困惑地说:我咋听不明白啊。

大庄说:你知道我老婆最知心的朋友是谁?不知道吧,她们食堂的那个胖大厨,那家伙胖的,估计早没啥功能了,也就一张嘴能用了。

佟志明白点了,说:你个老小子还真啥都明白啊。

大庄得意地说:那是,我当了多少年妇女代表啊,那些女的跟我诉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过就是利用利用我,当个闺中密友罢了。我多安全啊,也不能怎么着她们。特别我现在这腰子也坏了,也半残了,这妇女代表啊,算是套上了。一天到晚那女的围着团团转欺负我不行喽。

佟志笑着拍拍大庄,说:这是你的专业嘛!

大庄说:你别傻乐,你还真得关心关心你老婆这思想问题,多少女的就是开始诉苦,后来出墙的。

佟志惊讶道说:出墙?跟小夏,可能吗?

大庄说:小夏是不算什么,你就不怕再出现一个有功力的钟老夫子?

佟志想一想,打蔫了……

小夏的攻势却加快了,约了文丽晚上看七点半的电影。文丽也动了心,但拒绝了。文丽下了班急忙跑回家,一边扎围裙准备做饭一边问南方:你说罗马尼亚的电影《沸腾的生活》好看吗?

南方一边喝水一边看书说:我同学看了,说特浪漫。妈,厂里什么时候演啊?

文丽说:等厂里演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文丽看着墙上挂的表,已经六点了。佟志回来了,佟母迎上前说:今天下班倒早哦,还以为你又不回家吃饭呢,没下你的米。

文丽说:我刚才忘了减米,刚好够吃。

吃完了饭,文丽下意识地去看表,七点半了。她有点坐不住了,但她打消了去看电影的事。她似乎也看到了小夏在街口焦急地等的样子……

佟志和文丽并肩而睡。文丽背冲着佟志,突然小声说:都好长时间没看外国电影了。

佟志欠起身,看着妻子的背影说:明天咱俩看去。

文丽说:算了,这个月的钱早超支了,还是等着厂里放吧。文丽的声音挺沮丧。

佟志想安慰文丽,说:我洗过头了,你闻闻。

佟志把头拱到文丽的胳肢窝里。文丽一把推开,烦躁地说:呀,烦不烦啊!赶紧睡觉!

佟志偏不睡,说:我这味儿闻腻了,是吧?

文丽说:可不早就够够的了,告诉你以后至少两天洗次头啊,别一两个星期洗一次,那头油都够炒菜了。

佟志伤感了地说:还说男人爱变,这女人才善变,谁说就爱闻我这头油味儿啊。

文丽说:那时候是那时候,那时候你头没那么多油!

佟志话中有话地说:是嫌我老了吧,身上的味儿没那小伙子好闻啊。

文丽突然嘎嘎笑,说:那是,老家伙身上的味儿都是馊的,谁爱闻啊。你闻闻咱大宝,那叫一个香啊!

佟志说:你还来劲了!

文丽来了谈兴,说:哎,你说也怪啊。我以前吧,看那些小年轻,从来也没什么正经话,都小屁孩儿,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爱跟这些年轻人聊天,我是不是真的太老了?

佟志龇着牙说:你这又设套吧?我说你老了你打我,我说你不老你掐我,我不知道。

文丽感叹说:我跟你正经交流一次怎么就这么难啊!

佟志揶揄地问:真和那小弟弟特有的聊?

文丽说:可不,跟年轻人交流就是简单,跟回到学生时代一样!文丽说着关灯,坦然睡去。

佟志瞪着双眼,睡不着了。也许是男人也有第六感吧,佟志的感觉往前发展着,因为文丽正走在出问题的边缘……

文丽独自在办公室里判作业,小夏进来了,告诉文丽他考上研究生了,今天去学校报到了。

文丽说:那不赶紧办手续去,到我这来干吗呀!

小夏说:今晚我们学校有个舞会,我可听人说五十年代你是咱厂舞蹈明星,会跳好多交际舞。

文丽的表情恍惚了一下,脸上显出年轻时代的娇羞,说:谁跟你说的?谁还记得这些事。

小夏殷勤地说:去吧,挺热闹的,全是大学生和老师。

文丽摇摇头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不去了。

小夏说:我导师都五十几了,一说舞会特积极,说在苏联留学那会儿就特爱跳舞,那些苏联专家都六十几了还跳舞呢,你才多大啊。你去,我准保给你介绍几个风度翩翩的老师当你舞伴,你肯定不会被冷落,再说不还有我嘛!去吧,啊!

文丽叹息说:唉,一大堆家务事儿,哪有心情跳舞啊!

小夏往外走,说:我反正等你啊。

文丽呆呆地坐着想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工作。下了班,文丽回了家,佟母已经做好饭了,佟志没回来,大家吃了饭。佟母叫南方陪着去王奶奶家。多多有小组活动也走了。而燕妮住厂里宿舍,不回来。南方又变了,要复习功课,叫大宝陪奶奶出去了。家里就剩下南方和文丽了。

文丽收拾了桌子,在屋里转了几转,就找出了一条布拉吉,现在穿上虽然紧了一点,但仍能穿。文丽穿着照着大衣镜,感慨不已。南方出来倒水,一眼看见妈妈穿裙子呆住了,说:妈,是你吗?太漂亮啦。什么时候买的裙子啊,我怎么从没见你穿过?以后就穿这个吧,真是漂亮!

文丽照着镜子问南方:你说有同事请妈妈参加舞会,妈妈穿这条布拉吉去,合适吗?

南方拍手说:太合适了,妈妈去吧。舞会在哪儿啊,我陪你去吧。

文丽问:你不复习功课啦?

南方想了想说道:那你自己去吧,要不让爸爸回家陪你去?

文丽说:他那个老古板,才不会让妈妈去呢!

南方说:不会的,嗨!反正爸爸也不在家,你就自己去吧。舞会几点开始啊,不会晚了吧?快走吧,走吧,家里我收拾,爸爸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南方抓起钱包和外套塞到文丽手里,文丽就这么被女儿推出了门。

文丽去了舞会,比较拘谨地走着。出入舞会的人很多,文丽看了一会儿,看见了一身白色衬衫扎在喇叭腿牛仔裤里的小夏,愣一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二十几年前的佟志……

小夏伸出手,邀请道:我们进去吧。

文丽就跟着小夏走进舞会。七十年代末的舞会与五十年代的舞会基本差不多,跳的仍是交际舞,三步四步探戈之类。只是舞者年纪大的更多,那些从前的老舞迷们现在释放余热,年轻人反而只是观看,或者跳一种集体舞、青年舞之类。乐队仍奏着五十年代流行的舞曲,也有一些时髦的电影插曲以及港台音乐,比如邓丽君的歌。

小夏与文丽共舞。文丽那身布拉吉,显得非常出众。小夏轻轻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你像今天这么美丽!

文丽有点害羞,笑着不说话……

佟志回了家,佟母和大宝还有多多已经回来了,正在讨论一个问题,一见佟志回来,大宝立刻说:爸爸!妈妈穿红裙子出去跳舞了。

南方赶紧说:是妈妈单位组织的舞会,现在好多单位都组织舞会,我本来要陪妈妈去,可我要复习功课。

佟志郁闷了,说: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一旁的佟母唠叨说:半夜三更的,孩子也不管,穿着布拉吉往外跑,邻居看到了不晓得会说啥子了。

佟志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舞会终于结束了。在车站,小夏说:这是我跳得最过瘾的一次。文丽姐,我一直就觉得你特有音乐细胞,没想到你节奏感会这么强。你是我带过的舞伴里最舒服的,我们太有默契了,你觉得呢?

文丽不想回答默契的话,说:什么姐不姐的,听着特肉麻,还是叫老师吧!文丽说着躲避小夏的眼神。

小夏靠近了,轻轻搬过文丽的肩膀,看着文丽的眼睛,问:干吗老躲着我?

文丽拨拉开小夏的手,说:你说你这孩子,老观察人干吗?

小夏动情地说:我没兴趣观察别人,我就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我?

文丽仍在试图以玩笑蒙过去,说:哎,你喜事到底办不办啊?你怎么老是……文丽语塞了。汽车远远驶来,文丽喃喃地又说:车来了,我要走了。

小夏突然一把将文丽揽到怀里,在寻找文丽的嘴唇。文丽如梦初醒,猛地推开小夏,一个大嘴巴扇得小夏傻了。文丽回头就走,小夏仍在原地傻呆着……

文丽回到家,推门进来的时候,佟志正躺在床上看报,见文丽进来,并不放下报,随意调侃着:怎么样啊?老长时间没跳了,过瘾吧?那舞伴比我咋样?差不少吧?

文丽神态平和,她一边脱着外套,一边回应说:和五十年代那会儿还真像,乐曲什么的一点没变,就是人老了,大部分都是我们这拨的人。

文丽说着脱掉那件布拉吉。佟志放下报纸,看着妻子,文丽有意无意地回头,两人目光平静地相遇,佟志说:这件布拉吉你穿着还那么漂亮!

文丽说:腰身紧了。

文丽小心地叠好布拉吉,拉开箱子,把裙子压进去,一声轻叹,心想,不会再有机会穿了。文丽出门洗漱了,平静上床。两个人并肩躺着,开始都不动,然后背对背。文丽伸手关灯,佟志制止了她,两个人同时转向对方,没有一句解释的话,两人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感觉……

佟志和大庄下了班,刚走出车间,燕妮跑过来了,看见佟志,就说:爸,自行车钥匙给我!

佟志问:你上哪儿去?你妈家里等着你呢,明天不过生日吗?

燕妮不耐烦地说:哎呀,烦死了。你说我过生日她急什么劲儿啊,跟她说不在家过,死活不听,中午还打电话催,讨厌!你告诉她什么也甭买啊,咱家也没个冰箱,回头东西臭了可别赖我!走啦!

燕妮拿着车钥匙就走。佟志赶紧问:什么时候回家啊,你妈那儿……

燕妮说:说不准,要晚了就跟宿舍呆着了,甭等我了。燕妮骑车走了。

大庄好奇地问:这丫头有对象了吧?

佟志说:什么话,还是孩子。佟志说完自己发怔了。心想,文丽那会儿也差不多这么大。

大庄又问:燕妮真有对象没有?没有我老婆给介绍啊,这女孩子可得小心,甭老觉得小,一晃就奔三十了。

佟志没好气说:操心你那狗子去吧!

大庄玩笑说:哎!说真格的,我儿子和你闺女也算世交了,咱就不兴结个亲家?

佟志说:孩子自己的事,甭瞎搀和!

大庄一本正经了,说:这事儿不能由着孩子性子来,这万一出点事还真麻烦了,现在社会多乱啊,人可不像五十年代那么单纯。

佟志说:拉倒吧你,你还单纯,忘了害得梅梅多惨了?哎,后来有联系吗?

大庄说:没事儿提她干吗!大庄沉下了脸,叹口气又说:我上个月见她来着,好像还一人儿过呢,你说这人真够傻的!

佟志看了大庄一眼,说:你别自作多情啊,她是有啥病,跟你没多大关系!

大庄拍拍佟志的肩膀,走开了……

佟志在门口就听文丽跟佟母唠叨:那狗子愣头愣脑的,跟个牛犊子似的,得大燕妮一岁多吧,整个一人事儿不懂。哎,你说这庄家两口子这么精,庄嫂从小教育孩子一套一套的,怎么弄出这么个傻小子来?

佟母说:没听人说这父母太精了孩子肯定傻,要不说傻人有傻福嘛。唉,我们家这几个女娃都还聪聪明明的。

文丽说:妈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傻啊!你怎么不说你儿子傻啊。

佟母说:那你让几个娃儿说说看,爸爸妈妈哪个聪明一点?

佟志推门进来,说:说啥呢?小点声!

文丽往外看,问:燕妮呢?

佟志说:就甭等她了,她不明天才过生日嘛。

文丽说:今天不得商量一下怎么过嘛,你看她一天到晚不着家,说个话时间都没有吗?

佟志不想说燕妮,也不想听文丽唠叨,赶紧进了厕所。可是不行,文丽跟到了厕所门外,冲着佟志发作:她到底去哪儿了?

佟志说:我怎么知道,她又没跟我说。再说有什么可急的,又不是小孩子,她不兴有个朋友什么的。人说了不想和大人一起过生日,就随她吧。

文丽被噎住了,半天幽幽地说:连女儿也嫌弃我了。去年还不这样,我们一起出去,人家说……

佟志马上接着说:人家说你们俩不像母女像姐妹。我说孩子她妈,你是不是恨不得这一辈子甭管七老八十了,这天底下的人还都得恭维你,说你年轻你漂亮你跟仨闺女在一起像亲姐妹才能开心啊?

文丽一下子就火了,说:我明天找同学聊天去,什么生日不生日的,她爱过不过,谁稀罕给她过!

文丽猛地摔门出去了……

第二天晚上,文丽正带着大宝准备出去,门“嘭”地被推开了,燕妮兴冲冲进来,一进门就唱着:祝我生日快乐……

燕妮唱着涎着脸围着文丽转,说:妈妈,我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受难日。妈妈,我爱你,祝你健康长寿!

燕妮说着把桃子捧到文丽面前。文丽看也不看,推开桃子,转身就走。燕妮不死心,继续跟着文丽走,说:妈妈,别生气了,我今天二十岁,多有纪念意义啊,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一个二十岁了。

文丽冷冷地说:是啊,二十岁了,嫌妈跟你在一起给你丢人,那你还回家干什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过去吧,甭叫我妈啦。

燕妮说:妈,我可一直跟你赔笑脸啊。我怎么得罪你啦,不就出去玩儿会儿嘛。我昨天跟爸都说了,再说我这么大人了,干什么还都得请示你啊!

文丽质问道:你昨晚没回家上哪儿了?

燕妮说:我住宿舍!哎,妈,你干吗呀,跟踪调查我啊,我怎么越大越没自由了?你要闲着没事管多多管大宝,再不价管南方啊,她一天到晚要考名牌大学,名利熏心,思想复杂着呢,管我干吗!

文丽气得说不出话。那边南方听到了跟着嚷嚷:说谁呢!

燕妮说:本来就是,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管过我?我现在都这么大了,连个出门的自由都没有啊。

文丽生气了,说:我怎么没管你呀,你长这么大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燕妮说:那是我爸管的,你一天到晚就操心你自己的事儿,一会儿胖了一会儿老了,我那会儿发生什么大事你都看不见。怎么我这二十岁了,你倒像突然一觉醒了,看见我这么大个女儿,特新鲜吧,就没完没了管上了!

文丽气得直捂胸,转身就冲着佟志喊:得得得,她是你闺女,和我没关系,啊!以后你甭管我叫妈!

佟志过来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浑啊?你不也说你的生日就是你妈的受难日吗?你妈怀你生你养你容易吗?

燕妮翻着眼说:我本来挺高兴的,一个劲讨好我妈,可她怎么一见我就跟阶级敌人似的,我受迫害我得反抗啊!

佟志教训说:收起你红卫兵那套啊,赶紧跟你妈赔个不是,要不她这一晚上没法睡觉了!

燕妮说:是你没法睡觉了吧?

佟志着燕妮的耳朵说:你跟妈妈顶嘴就是天大的不是,赶紧的。

燕妮哎哟哎哟叫着被佟志提溜到卧室。文丽气得正捶胸,见父女二人进来也不理会。

燕妮说:妈,我不对,哎哟,爸!你松手行不行,我这耳朵本来就薄,你再捏就没了。又说:妈,我可跟你赔不是了啊,你老说别人给你个梯子你得赶紧接着,我这儿梯子都举半天了,我胳膊都酸了,你怎么还不乐一个啊!

文丽的语气稍缓了,问:昨晚上哪儿过的夜?

燕妮说:同学家。

文丽追问:哪个同学?

燕妮说:妈,你干吗呀?你操心这个,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文丽忽地火了,说:你是不是我女儿啊?怎么和我没关系啊!得得得,你也甭跟我这儿赔笑脸,你爱干吗干吗去。

燕妮转身就往外走。佟志一把没捞住,燕妮出门了。佟志拉开门就要出门,燕妮在外面冲着佟志眨眼,说:甭跟我啦,我回宿舍,赶紧哄我妈吧……

燕妮的事终于出头了,时间是燕妮二十岁生日之后。那天,文丽在办公室判作业。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文丽抬头,那女人已经进来了,是个老北京胡同味儿的精明女人,年纪和文丽相仿,气质自然是不一样的。

文丽问:你是学生家长吧,学生叫什么?

女人说:文老师,咱们见过,还聊过呢,我儿子跟你大女儿一个班的,就你们燕妮。我早就说来看看你,可一直没得空,今天啊,我说来吧,还怕你变化太大,不认得了,没想到你一点儿也没变,还那么年轻气质好,我们那会儿开家长会,都说这女老师气质真好、真漂亮!

文丽被夸得找不着北了,放松了警惕性,热情地叫人家别站着,坐下说话。女人毫不客套,一屁股坐下了。

文丽问:你儿子是……

女人说:刘强,我儿子叫刘强!

文丽愣了一下,开始紧张了,说:燕妮和刘强早就没来往了呀!

刘母笑得像一朵花儿,说:你听谁说的呀,这俩人来往好几年了,这不都……嗨,燕妮啊肯定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你说!

文丽更紧张了,忙问: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刘母说:你瞧你说的,我找你还能说什么呀?刘母拉着椅子靠近了,一脸机密地说:咱呀也不是外人,这有些话该说就得说。刘母的脸突然挨得很近,文丽不由得靠后一下。刘母又说:燕妮和刘强的事儿,跟家里说了吧?

文丽愣愣地说:什么事啊?

刘母说:婚事啊!还能什么事?

文丽一口气上不来噎住了,猛咳嗽,刘母赶紧拍文丽的背,文丽挡开,憋红了脸,瞪大了眼睛。刘母说:我猜这孩子就没跟家里说,可这事儿,生米都成熟饭了……

文丽“噌”地站起来,说:什么生米什么熟饭?你在说什么?燕妮她究竟怎么了?

刘母赶紧拽文丽,说:别急别急,怪不得燕妮不敢跟你提这事儿,你看你一说就急,其实也没啥,这俩孩子都好三年多了,老在一起,也该定下来了。要不然,出点什么事儿,算哪档子事啊?你说是不是?

文丽脸色越来越冷谈,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母看着文丽,说:强子要去当兵了。前天晚上,燕妮过二十岁生日,两人商量好啦,把这事儿定下来,强子这才走得踏实嘛。

文丽问:前天晚上燕妮在你家过了夜?

刘母说:可不是嘛!燕妮经常在我家住啊,要不我怎么说咱得赶紧把这事儿定下来。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这街里街坊的也老问什么时候办事……

文丽努力镇定着,说:对不起,这事我一点也不清楚,我得找燕妮谈谈,了解一下情况。文丽说着起身,一副送客的架式。

刘母跟着起身,一脸巴结地笑,说:我还当你心里早就有数呢,要不怎么放心让闺女跟我们家住啊。也没啥,俩孩子发小知根知底,在一起挺好。要我说咱就找个日子两家一起坐坐,就把事情定下来,等强子从部队回来就办了。

文丽忍耐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眼睛表达送客之意。刘母装傻,一边往外走一边唠叨着:那这么着,你忙着,过两天啊,我再找你。这可是大事,我家强子秃小子怕什么呀,你闺女可耽误不得。

文丽紧闭嘴忍耐着,她看着刘母离开办公室,立刻去工厂车间找了佟志说了这事,然后就要去找燕妮。

佟志说:孩子这么大了你不能当小孩管!

文丽说:再不管她出了大娄子丢人现眼你负责啊?

佟志说:小点声,这是厂里!

佟志拽着文丽回了家,屁股接着就顶上了门,文丽转脸就要嚷嚷,佟志赶紧捂上文丽的嘴,拽着她到床头坐下。

文丽说:干吗你?

佟志说: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别瞎嚷嚷,成不成?它本来也没啥大不了的,你这么一搅和,没准还弄出点事来!

文丽的声音高了八度:这还不算事?要怎么着才算事?你没听那女的怎么说的,什么生米煮熟饭了,恶心死我了。

佟志打断了文丽的话,说:别人恶心咱你也跟着恶心啊,那是咱自个的闺女!

文丽说:你就这么护着吧,啊?早晚出大事,我还不管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佟志问:那你管你想怎么着啊?

文丽瞪着眼睛说:不能再让她见那个小痞子!你跟我明天去趟刘强的单位,找那小痞子谈谈。

佟志说:还是我去吧,你就甭搀和了。

文丽说:这小痞子……

这几天,佟志总想燕妮的事,也找燕妮聊过,知道燕妮是爱上刘强了。这刘强的单位他就不好找了。而这天文丽也找燕妮谈过,结果母女俩大吵了一架,把燕妮吵得跑出家门了。这天下班晚了些,佟志回家时已经天黑了。佟志走在路上,不经意地在前边一棵树下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搂在一起,那女孩在哭,听哭声却是燕妮。那男孩就是刘强了,他搂着燕妮在一个劲地安慰。

佟志就走过来,猛地咳嗽一声。刘强惊了一下,赶紧回头,看见佟志,立刻松开手。燕妮转过头,满眼是泪,却瞪着佟志。

燕妮哭着说:还找我干吗,还想恶心我是不是?我以后再不回家了,你们没我这女儿了!

刘强赶紧说:哎哎哎,别瞎说呀!

佟志盯住刘强说:我们谈谈吧!

刘强吓住了,忘了点头,只是呆站着。

佟志对燕妮说:你先回家去,我跟刘强谈谈。

燕妮冷着脸说:谈什么,要谈一起谈,我可不能让你欺负刘强。我才不回家呢,看我妈那脸子,听她那话,恨不得我赶紧死了才高兴呢!

佟志说:你胡说!你不怕伤你妈的心啊?赶紧的,回家去!

燕妮看佟志真生气了,也就在意了,她蔫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回家,回家就得跟我妈吵,我今晚上回宿舍,行吗?

佟志想想,说:也成!

燕妮过去靠在爸爸身上,撒着娇说:你赶紧跟强子说吧,他特怕咱家人,你对他可别吹胡子瞪眼的啊!

佟志拍拍燕妮的脑袋说:走吧!

燕妮说:那我走了啊,真走了啊。

刘强呆着不敢动,佟志居高临下打量着刘强,刘强局促不安,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张张嘴,就叫了叔叔。

佟志问:多大了?

刘强说:二十!不!零十一个月,快二十一了,其实阴历都二十二了,我比燕妮大一岁。

佟志问:哪个单位工作啊?

刘强说:就跟我们街道,是我爸他们单位福利厂,顶我爸班的。也没干什么,不过,我要当兵了,体检都通过了,年底走。

佟志听刘强说完了,他不吭声,刘强紧张地低着脑袋。佟志似乎心生怜悯了,声音变得平静,说:燕妮跟我说,她和你是哥们儿,是发小。见了你,我信她的话。你们都还年轻,你当兵去是吧,那就在部队上好好干!

佟志不会说大道理,停了片刻,刘强小心抬头,等着佟志继续训话。佟志却说:大道理我就不说了,总之,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是不是?回去吧!佟志说着要走,刚转身走几步,刘强突然喊:叔叔!

佟志回身,看着刘强。

刘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和燕妮不只是哥们儿,发小,我们……刘强声音小下去,突然高起来,说:我们要结婚的!

佟志说:结婚?你懂什么叫结婚?你有什么资格谈结婚?

刘强说:我知道,你们嫌我家穷,嫌我没好工作。我向你保证,我到部队上要好好干,我都跟燕妮发誓了,两年入党三年提干,我要是做不到,我再也不见燕妮!刘强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就是不落泪。

佟志多少被刘强的真挚打动了,眼神一阵恍惚,从前面对文家挑剔审查的相亲场面一晃而过。佟志的声音变得平和,说:我们不是封建家长,没谁看不起你。我们着急就是因为你们太年轻,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也不要老跟燕妮在一起,冷静一下,好好想想,结婚可不是闹着玩儿,那是一辈子的事!

刘强说:我知道,我爱燕妮,我就是想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佟志声音提高了,说: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男人做事不要只凭感情,要用脑子,用理智。回去吧,好好想想,有时间再聊!佟志说完转身走几步,又回头,对着呆头呆脑的刘强说:这几天不要找燕妮,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你就根本不是个男人!

刘强看着佟志大踏步离开了,他抓抓头发呆了……

佟志走进楼道,看到黑乎乎一个人影站在自家的房门前,仔细看认出是燕妮,就知道燕妮不回宿舍,想回家探文丽的口风。佟志就咳嗽一声,可是,房门开了,文丽站在房门里瞪着燕妮。佟志走过去,把转身要走的燕妮推进了门。文丽瞪着父女俩也不说话,大宝看一眼,吓得一溜烟跑进房间。佟母从厨房探出头,见那架式,也不敢说什么,缩了回去。

佟志打着哈哈,说:我和刘强谈了啊!你干吗这是?

文丽不理佟志的碴儿,说:燕妮,你送刘强一块上海牌手表,是不是?

燕妮愣了一下,多多和南方听见了,立刻都探出头。南方说:啊,你送他表啊,怎么不送我们啊!

燕妮火了,大喝一声:讨厌,我爱送谁送谁!管得着吗!

俩妹妹吓回屋里,文丽勃然大怒,喊:冲谁发火呢?啊!给谁脸子看呢!今天下午那女人跑学校里一口一个亲家亲家,唠唠叨叨说你们马上就结婚了。还说那小子如果在部队提不了干就叫你爸给安排工作。还说他家还有几个半大小子哪!这恶不恶心人啊!你要脸吗?你在追人家吗?叫你高考你不行,上电大还不行,干这个就行。你像谁啊你!

文丽气得一阵咳嗽。燕妮别过脸皱着眉头不理。佟志赶紧上前往屋里推文丽,说:有什么话心平气和地讲,这么吵能解决问题吗?

文丽猛一推差点把佟志推个跟头,火冲着佟志就来了:你能保证刘强那小痞子不再缠着燕妮吗?啊!那么恶心的人家你就由着她性子来啊!把孩子惯成什么样了你!

燕妮突然跳了脚喊:谁痞子啊?凭什么说人家痞子啊?招你惹你啦?我就是喜欢刘强,怎么着吧,我碍着谁啦?我犯什么法了?婚姻法都没这条规定啊!

文丽骂不过女儿,就冲着佟志来,上前就推搡,喊:让你跟小痞子谈,你谈什么了?啊?你回家你就骗我,你一句实话也没有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佟志忙说:谈了,谈了啊!

燕妮嘟哝说:人家刘强有什么不好?不就家里穷点儿嘛,骂人痞子,亏心不亏心啊!

佟母听了半天了,不高兴了,一旁嘀咕说:那教育女儿是当妈的责任嘛,咋个怪到爸爸身上。嘿,那孩子小的时候又不管,一天到晚就怕别个晓得你有这么大个女儿,怕人说老,老是跟些小伙子说说笑笑的。噢!现在孩子大了,要谈恋爱了,才想起来管啊。

文丽不理会佟母,上前猛推佟志,说:我怎么没管啊。我告诉你啊,我们家可没这传统。才多大就惦记这事,成天跟个痞子一起混,上梁不正下梁歪,丢死人了。

此语一出,燕妮和佟母都愣住了,看着佟志。佟志上前一把将文丽拉回自己房间,“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文丽多少是有点心虚了,一进屋就甩开佟志,说:你妈那儿说我你怎么不吱声啊。什么叫跟小伙子说说笑笑啊,恶心谁呢!那痞子妈说俩人定情物都下了,都私定终身了。你还瞒我,骗我,你安的什么心啊你!过两天弄个大肚子回来,你就满意了,是吧?

佟志生气地说:你发火就能解决问题啦?你当老师的怎么还没个家庭妇女讲道理呢!

文丽气得不会说话了,正要发作听南方喊:妈爸,大姐收拾东西说再也不回家住了,还要住到刘强家里去。

文丽和佟志对视一下,立刻一起往屋外走,到门口两人撞一下,文丽一把推开佟志,先出门。燕妮埋头整理东西,南方和多多在一旁站着,佟志和文丽进屋,俩人赶紧溜出去,佟志顺手关上门。燕妮不理会,继续收拾东西。

佟志先看一眼文丽,示意她说句话,文丽瞪佟志,佟志只得先说:你把东西放下,你就要走,也得把话说清楚再走!你说,你和刘强,到底想怎么着?

燕妮冷着脸说: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嘛,我们真心相爱,想一辈子在一起,我们要结婚!

文丽一听又急了,佟志用眼神制止住她,说:爸爸和妈妈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只是不主张你现在就什么私定终身。结婚之前为什么要恋爱,就是需要一个过程,看两人是不是真的适合在一起,你说是吧?

燕妮抬一下头,立刻低下头,说:我们在一起特好,你们不懂!

佟志说:别把爸妈当傻子,爸妈什么不懂啊!我跟刘强谈了,挺好一小伙子,有些上进心,还想在部队入党提干。

文丽瞪了眼想说话,佟志掐一下文丽,文丽出不得声,直瞪着佟志。

燕妮闻此言高兴了,抬起头问:是吗?

佟志说:别以为爸妈就是想跟你作对,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妈,刘强妈妈也不对啊,老去找你妈说你和刘强怎么怎么着的,不就是施加压力嘛,这就不对了,你们自己的事家长搀和进来就不对,甭管以什么方式,是不是?

燕妮一听立刻调转矛头冲着刘母去了,说:可不是嘛,我都跟他妈说多少次了,老那么急干什么,我又不想立刻结婚,我还想上学呢,真够烦的!

佟志看文丽,示意她表态,文丽只得表态,说:得,你也甭跟她一般见识了,她还不是怕你跑了嘛。

燕妮看一眼文丽,过一会儿说:其实我跟刘强好也就是他要走了,才觉得挺难舍的。我们也不会怎么着,他也不敢,他挺老实的。

佟志和文丽互看一眼,佟志说:这我们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刘强走之前,带家来坐坐。

燕妮愣一下,看着文丽,文丽没吱声……

燕妮和刘强的婚事在佟家就算是通过了,但燕妮也做了妥协,就是先不结婚,等待刘强参军之后在部队有了作为再说。当然这是佟志的缓兵计,但这也是燕妮对付文丽的缓兵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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