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5:捉奸成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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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没有跟踪过什么人?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个人身后,想知道她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是在干吗?这个时候,你是在捉贼,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贼?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万籁俱静,顾小白和阿千两个人就像僵尸一样地并排半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把所有能干的事情都想光了……还是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干。

对着一个电视机,阿千以半秒钟一个频道的速度在换台。

两个人还是僵尸一样面无表情,有气无力。

“头好晕。”顾小白呻吟。

“为什么下午一点好看的电视都没有?”

“因为正常人现在都在上班。”

“为什么你不去电脑前上班,在这里坐着?”

阿千坐起身子,特别正义地看着顾小白。

“我昨天刚刚交掉稿子。”

“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你写的电视剧在播,你居然还能这么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好奇怪。”

“其他人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为什么我觉得我们的对话好耳熟?”

“因为昨天刚刚说过。”

“前天也是。”

“大前天也是。”

自从阿千搬进来以后,每一天都是这样的,而与此同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熙熙攘攘的街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要上班,但每天城市的街头永远是那么熙熙攘攘——有一件血案即将发生……

顾小白和阿千仍然死样怪气地并排躺在沙发上。

“你在想什么?”阿千说。

“我在思考宇宙与个人的关系。”

“你可不可以想点我能参与的事情?”

“好吧,那我想想你什么时候可以交我房租?”

“啊?!你不是说我不用交房租的吗?”阿千猛然翻转身子,紧张地看着顾小白。

“本来是啊。”顾小白悠然道,“你自己让我想点你能参与的事情,而且我本来觉得你住在这里会好玩点。我不太会整天像个死人一样躺着,现在又多了一个像死人一样这样整天躺着……我要你干吗呢?”

“……”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我小时候的梦想呢?”过了半天,顾小白长叹一声。

“什么梦想?”

“拯救地球。”

每一个男生小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梦想吧,小时候是学校——再大一点是城市——再大一点是世界——而自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突然展示了绝顶的本领,力挽狂澜,顺带救了一个美女,在无数人敬仰的欢呼中微笑致意——可惜这样的梦想在现实的岁月中被一点点消磨,变成今天上班不要迟到就好了。

这时顾小白边上的电话响了,他随手接起电话,电话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三长两短的敲击声,顾小白脸色一下子像见了鬼,拿着电话冲进卧室关上门。

“怎么了?干吗启动SOS紧急求救的莫斯密码?”顾小白兴奋得浑身颤抖。

“废话废话废话!启动SOS紧急求救摩斯密码当然是我有事要紧急求救啦!”电话里传来左永邦崩溃的咆哮声。

身在这个城市另一端的一所百货公司的男厕所里,左永邦拿着手机迫切地呼喊着。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左永邦作为一介公关公司客户总监,又兼中年离异的老帅哥一个,每天的工作除了在办公室开会,最大的福利就是流连于各种路演、商演、夜店活动之间。而众所周知,这种商演路演的主角自然是这个城市里各种花枝招展的小蝴蝶——也就是85到90后的小MM。左永邦手持蝴蝶网,这些年兴奋地在花丛中扑来扑去——扑不扑得到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行为本身证明了……

宝刀不老!

但在上个礼拜的一次商业路演中——就是大家时常见到的各种商厦商场前,傻帽主持人手持话筒哇啦哇啦一通废话后,开始上来各种小女孩儿跳舞,各种民工咧着嘴围观。左永邦有幸搭识了其中的一个85后小女孩,互相留了电话,EMAIL,微博账号,约了今天吃晚饭。

这天一大早,左永邦就盛装出门——就差没穿燕尾服了——屁颠颠赶到公司,在火锅中翻滚般地煎熬了一天,临下班前一个小时胡乱编了一通理由就溜出公司,赶赴约会去了……

俗话说,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有各种不幸——他的这副做派嘴脸早就被米琪看在了眼里。米琪也不是善主,不动声色地跟在左永邦身后,在公司楼下蹲点一天。左永邦出公司前还特意致电米琪说晚上要开会,米琪在他写字楼下笑眯眯地说,好,那早点回来。然后就看到亲爱的男朋友狗头狗脑地从她面前走出,迈着扭秧歌般的得意步伐赶赴沙场。米琪千辛万苦等的就是这一刻,于是也头一低,眼一眯,跟在后面。

就这么跟了有七八条街,也真叫老天开眼,终于在左永邦进一个商厦打算给小MM买点小礼品时,在商厦门口的小镜面墙中反射出了那个叫他魂飞魄散的身影。话说左永邦历练四十余载,也是一员悍将,不动声色地溜着小曲儿,转手就进了商厦的男厕所,掏出手机,亲切致电给顾小白。

“瓮中捉鳖!瓮中捉鳖!你懂吗?”左永邦在厕所里对顾小白狂喊。

“靠,我是个作家,我当然比你懂。”顾小白说。

“反正你快点来救命吧,我这西装阿玛尼两万多一套,再在厕所里这么熏着,我哪儿也不用去了。”左永邦哀泣道。

“那你现在到底在哪个商厦?”

客厅里,正在百无聊赖的阿千突然看到顾小白走出来,已经穿戴整齐,意气风发,怎么看都是要马上出门。

“啊?你要去哪儿?”阿千愣愣地问。

“终于找到点事情做了……”顾小白辛苦地说,然后转过头,严肃地用手比了一个V字。

“什么?”

“拯救地球。”。

顾小白说完,伟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落得一斜余晖,袅袅投射在门中。

此时,顾小白的心中充满了兴奋。

不得不说,在从小玩战争游戏、玩具兵人长大的男人的血液里,天生对“掩护”“撤退”“阻击”“营救”这一类字眼充满了亢奋,一听到就血压升高。此时在顾小白的感知中,这事儿和伦理道德什么的压根扯不上关系,他只觉得他要去执行一项因为极度信任而委派下来的军事行动……

一个小时后,在厕所里等得几乎要发疯的左永邦,终于等到了他心目中英勇的救援队员。可与他期望相悖的是,救援队员顾小白并非在隆隆的直升机声中从天而降,而是从厕所外的地板爬了进来,一边爬还一边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仰头,左永邦正俯视着他。

“我真他妈想一脚踩死你。”左永邦说。

“海军陆战队都是这样哒!”

顾小白兴奋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浑然没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很贵。

“我告诉你,已经查探清楚,尊夫人米琪正在厕所外最近的一个鞋子柜台佯装试鞋,眼神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进出口的人,所以我这么爬进来是很有必要的。”

“那她看见你没有?”

“当然没有!”

“So……What?”左永邦侧着头,“你这么进来算什么意思呢?瓮中捉两只鳖?”

“You……”顾小白伸手,缓缓指着左永邦。

“Me……”左永邦也缓缓道。

“你错了,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女朋友,我新女朋友,莫小闵……”顾小白放慢音速,好像世界静止了一千年。“就是在这个商厦上班。”

“啊?”

“反正莫小闵既不认识你……”顾小白神秘地说,“也没见过米琪,我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用莫小闵把米琪调开。”

“那你现在打算干吗?再这么爬出去找莫小闵?”左永邦万念俱灰。

顾小白郑重地点点头,用手指指左永邦,“你又对了一次!”

左永邦绝望地看着顾小白左顾右盼地等候时机,然后再慢慢地趴下来,爬出厕所通道。

“我还是把约会取消算了……”左永邦心想。

十分钟过去了,那个叫顾小白的人完全没有给他传来任何信息,也没有再露过面,好像整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一样。

左永邦甚至开始怀疑刚才把顾小白叫来,顾小白爬着进来救援又爬了出去,这一幕是不是自己期待获救的心情过于迫切而产生的幻觉。

但翻了翻手机——通话记录还在。

话说,距离他向顾小白正式求救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啊……

这么多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不禁探出头去,往外看了看……

米琪果然不在了!

半小时前……

厕所通道的出口,顾小白鬼鬼祟祟地爬到一处,站起身来,转头朝米琪处看。

米琪正在高兴地试鞋,并转头关注着厕所通道。

顾小白转过头,同时米琪也转过头。

于是米琪看到了顾小白。

而顾小白并没有看到米琪“看到了”了他,于是大方地放松身体,朝莫小闵的专柜走去。

米琪怪异地打量着顾小白。

“小姐,这双你觉得怎么样?”售货员问米琪。

“等一下,等一下。”米琪恍惚不自觉地站起身朝顾小白走去。

顾小白在前面走,米琪在后面跟着。

厕所内,左永邦跃跃欲试地准备随时越狱。

远处,莫小闵正好换完制服,穿着便装从员工间走出来。

顾小白刚要微笑着走上去。

突然看见莫小闵笑着走向一个陌生男人。

顾小白呆呆地看着,下意识地躲在一个遮挡物后。

米琪觉得顾小白古古怪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本职工作,急忙往回走。

此时,左永邦鬼头鬼脑从厕所通道出来,看向鞋子柜台。

米琪果然不在了!

左永邦终于放下心来,身心舒泰地朝商厦外走去,浑然不知米琪仍旧在后面跟着。

遮挡物后,顾小白气苦地看着莫小闵和陌生男人边走边交谈。

随即莫小闵和那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他面前,两人朝商厦外走去。

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到顾小白耳中,“走这儿吧。”“去哪儿?”“随你。”

顾小白看到那男人搂着莫小闵的腰,心头气苦,情不自禁在后面鬼鬼祟祟地跟着。

大街上,左永邦在前面走着,米琪在后面双眼发红地跟着。

米琪的视线里,左永邦接起电话,在电话里笑着说着什么。对方是那个小辣妹,意思就是“差不多快到了,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之类的话,然后爽朗地笑着放下手机。

左永邦突然意识到什么,重新打开手机,给顾小白发了一条短信。

都市另一条大街,顾小白正跟着前面的莫小闵和那个男人,表情和米琪一模一样。

手机传来短信铃声。

顾小白打开,“大恩不言谢——发送者:左永邦。”

左永邦自信爽朗地走着,收到顾小白回的短信,“谢你妈的头!”

左永邦一脸发囧,完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顾小白。

想了想,管他呢,继续往前走。

顾小白则一脸悲壮地向前面走着,突然手机铃声响,顾小白吓得连忙转身接电话。

“喂……你在干吗呀?”顾小白家,阿千对着手机百无聊赖地说。

“干吗?”

“我好无聊……”

“无聊就去跳楼!”顾小白恶狠狠地说。

“你有病啊!我不就是问问你在干吗吗?”阿千也爆发了。

“哈哈哈,你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吗?”顾小白悲苦地大笑,“好,我告诉你,我现在在跟踪莫小闵。”

“跟踪莫小闵……这……你……这怎么回事啊?”

“对,我在跟踪莫小闵。我到了莫小闵的商厦,本来想找她,结果看到她和一个男人下了班,现在他们正在我前面并排往前走!”

“喂!小白!你可千万别乱来啊!说不定那是她弟弟呢。”阿千叫道。

“莫小闵没有弟弟。”

“说不定就是她一个普通朋友呢?”

“普通朋友会把手放在她腰上?普通朋友会去拨她脖子上的头发?普通朋友会……”

“……”

“喂喂?”电话里突然没有人了,阿千对着电话喊道,然后听到顾小白在电话里气急败坏的声音,“他妈的人呢?”

原来,忙着和阿千通话,不知何时,顾小白已经把莫小闵给跟丢了。

此时此刻,城市另一边,左永邦自以为摆脱了米琪,怡然自得地迈进了和那个小辣妹约定好的餐厅。两分钟后,米琪也探头探脑地进了餐厅。

“小姐,有定位吗?”服务生走上来,客气地问。

“没有,一个人。”

“好,请跟我来。”

米琪悄悄地跟在服务生身后,以她为遮挡物,找了一个角落里的最佳狙击位置。

她远远地窥视着左永邦。

左永邦心安理得地坐在一张桌子前等着那个女孩子的到来。

“我不管!我不管!你帮我把她找出来!”

街头,顾小白正对着手机丧心病狂地喊着。

阿千在家,也愣住了。

“我……我怎么帮你找啊?”

“我不管!是你打电话来然后才让我跟丢的,帮我把她找出来!”

“那……那要不?我帮你在百度上搜索一下‘莫小闵在哪里啊?’”

“……”

一万句脏话在顾小白的胸中翻涌,这些脏话经过翻涌,发酵,终于变成了另外一样东西。

一样叫做“酸楚”的东西。

“阿千……”顾小白鼻中一阵发酸,“我好难过。”

“我明白。”

“真的明白?”

“真的明白。”

“为什么我每次真心喜欢上一个人,都会这样呢?都会有这样糟糕的事情发生呢?”

谁不是这样呢,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世界上,心悬挂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是被带着走,被带着走,就是被磕碰着,碰撞着,痛疼着。

可即便如此,最心酸的是——

被悬挂的那颗心,却是时时刻刻担心着那个结会松开,自己掉落下来。

落在地上。

会碎成什么样不重要,碎成几片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在那个人身上了……

“你好好地想一想。”阿千说,“扪心自问,发自内心地想一想。你现在这么难受,是因为看到莫小闵脚踏两只船自尊受不了呢,还是出于你真的爱她?”

“这……这有啥区别?”街头,顾小白拿着手机问。

“当然有……”电话那头的阿千说,“如果是自尊受不了,那你现在去找到莫小闵。或者你打电话给她,不管她在电话里怎么说她现在是一个人,你都可以告诉她你全看见了,你不玩儿了,拜拜!或者你现在另外去找个姑娘,反正这对你来说也不难。你可以有一天让莫小闵不小心看见你们在一起,等她上来质问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很轻松地对她说,大家彼此彼此而已,然后在她错愕的眼神中飘然离去,爽吗?”

“太爽了!我现在去联系人。”

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

“对了,如果是出于我真的爱她呢?”

“如果你是真的爱她,你就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管,当做没有这件事情地回来,和她继续下去。就算有一天她和你分手,你也要显得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

“为什么?”

“因为你爱她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

爱一个人到底是一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人的事情?

我们总是在说“我爱你”“我爱你”。

其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希望听到的不是“我也爱你吗?”

如果那个人没有说。

我们还认为自己的这份“爱”是值得的吗?

其实,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祈望的不过是一种等价的交换而已。如果A说“我爱你”,B说,“我喜欢你”。A的失落难道不应该被认为是一种自私的、自以为是的期望落空吗?

在此基础上的失落,失恋,酗酒,杀人,放火,毁容,乃至强xx幼女,背叛国家,发动核武器……

难道不是可笑的吗?

因为爱……从来只是你心底的……一个人的事情啊。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一分钟后顾小白问。

“你现在是不是开着我的电脑,页面上显示的是我在一篇杂志上的情感专栏问答?”

“答对了!”阿千兴高采烈地回答。

“所以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是我自己写的。”

“又答对了!”

“……”

“我怎么说得出那么道貌岸然的话来呢?”在顾小白家,对着电脑屏幕的阿千说道,“要是我,早就上去一刀一个捅死完来!”

“……”

“所以现在问题是,你对别人说的,你自己做不做得到?”

城市另外一端的一个高级餐厅里,左永邦还在焦急地等待着那个漂亮的小MM。米琪则耐心很好地在角落里等待着犯罪分子的落网,突然一个帅哥出现在米琪的视线里。

准确地说,是挡住了她的视线。

米琪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那楚楚动人的笑容。

“嗨……”

“嗨什么嗨,你挡着我了,快点让开。”

帅哥错愕地,下意识地转身看,被米琪喝止,“别回头!别回头!”

帅哥连忙把头转过来,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干吗啊?”连帅哥也无辜起来。

米琪突然发现……

帅哥这么给她做遮挡物也挺好的,“嗯,要不你就这么站着吧。”米琪真诚地说。

“……”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干吗?我只是想上来认识一下你。”帅哥哭笑不得。

“有什么好认识的?”

“唉,其实认不认识也无所谓,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很孤单的样子,所以就想上来跟你说说话,我也是一个人。”

突然……一股邪火窜了上来。

“谁跟你说一个人吃饭就很孤单了?谁规定吃饭就必须成群结队地吃了?吃饭就是吃饭,吃饱肚子就行了,什么孤单不孤单?你什么意思啊你?”米琪抬头,死盯着面前这个身为男人代表的动物。

仗着自己是雄性,就见猎心喜,到处播撒他的种子……

男人,都是这样的生物吗?

“干吗?!不同意啊?”

“那真不好意思了。”帅哥讪讪地说,“打搅了……”

看着那个遗憾走掉的身影,视线里空出了远处的左永邦。米琪不甘心,又拿起手机,拨给左永邦。

“嗨!哈罗,宝贝儿……”眼前的左永邦带着一阵失落,强颜欢笑地接起。

“嗨,你在干吗呢?”米琪努力笑着问。

“我在外面吃饭呢。”

“嗯?你不是说去客户公司吗?”

“是啊,那和客户开完会就一起和客户下来吃点东西啊,你呢,你在干吗呢?”

“我……”米琪突然有点口吃。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你在哪儿呢到底?你不在家吗?”那边的左永邦突然皱起眉头来。

“我……我在家啊……没,没吵啊,是你这边吵吧?”米琪突然恶狠狠地说。

“我这边?”

“是你这边的声音吧!”

左永邦愣了愣,把手机移开,听听环境声,果然……是自己这边的声音啊。

“咳,我都糊涂了……我这边太吵了,我回家再打给你啊,拜拜。”

远处的左永邦微笑地挂了电话,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个单身帅哥在斜对角吃饭,正在又好奇又困惑地看着米琪。米琪挂了电话,牙根发痒,就想找人咬,转过头去。帅哥连忙躲开她的视线。

“喂!”米琪深呼吸了一下。

“嗯?叫我?”

“不是叫你难道叫鬼?”米琪突然妩媚地笑起来,“你不是说一个人吃饭很孤单吗?”

另一边,顾小白终于想清了他与莫小闵,人与神,个人与宇宙之间的关系。他一边感慨自己竟是如此地伟大,具有凡人不能企及的境界;一边热泪盈眶地打了一辆车准备回家,大约开了一条街的距离。

这时……

顾小白看见了……莫小闵……和那个男人。

并肩走在一起。

再一次。

“师傅,停车停车停车!”

在这一场人性与神性的天人交战中,顾小白只花了零点一秒的工夫,就证明了人定胜天的真理,他完全忘却了刚才让他热泪盈眶的那一场鏖战。在那一场鏖战中,他回顾了这些年来交过的女友,有过的情感,背叛与被背叛,伤害与被伤害,肉身的离去和心中残影的袅袅消散。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扔出二十块钱,不等找零,推门窜出。

这一秒。

这一刻。

这一个活在当下的此时此分。

他只想……知道真相。

远处的莫小闵,和那个并肩交谈、如此亲昵的男人,将要走向何方。

他,顾小白,将要走向何方。

餐厅里,米琪正在和帅哥同坐一桌,谈笑风生。

“你刚才一开始对我那么说,是在考验我?”

“你觉得呢?”

“我只知道,能和美女有幸一起吃饭,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帅哥看着米琪,笑吟吟。

米琪对着帅哥,笑眯眯。

当人受到伤害,威胁,攻击的时候,本能反应就是——报复。虽然米琪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捉到左永邦的奸——“奸”字的左半边尚未出现。但从左永邦的种种表现,诸般反应,这右半边则是昭然若揭。米琪和左永邦厮混多年,岂能不知,焉能不晓?加上活活等了大半天,心中所爱的人又在自己面前几米外撒谎,这口邪气岂能不出?

帅哥当然也搞不懂,刚才还在冲他精神病一样喊的女人,怎么会眨眼间又对他笑语嫣然起来。

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吧?

男人——某种程度上,总是这么简单的,乐观的。

报复——从某种程度上,是将他人施与自己的伤害遣还回去。至于对方是否“领受”到了,这点其实并不重要。从某种角度上说,米琪并不希望左永邦看到,发现,领受,只要米琪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

是在出一口恶气吧。

报复,本质上,是一种负面能量的转移,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乾坤大挪移”,“四两拨千斤”这样的功夫。自己消受不了,就转个手,将它扔向外太空吧。

至少,心里是平衡了。

所以说,米琪并不希望左永邦看见。

但她忘了一点。

左永邦怎么说也都和她处在同一个空间,十几米的距离,最重要的,按照古龙的话来说……

左永邦并不是一个瞎子。

就算是瞎子,也是被眼前米琪的所作所为给“闪瞎”的……

他先是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丫不是跟我说乖乖在家吗?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货色,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才活活把米琪逼到这个份上。心中的冤屈,悲愤,85后到现在还没来的屈辱,统统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从一个加害者的角色迅速……变成了受害者。

他走到米琪面前,笑眯眯地说。

“一个人,在家吃饭吃得很开心呵?”

“不……”米琪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也傻了,语无伦次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什么都没想,我就知道你跟我说你乖乖在家,结果在这儿和一个男人在吃饭……”

“那……那你呢?”

“我说和客户吃饭啊?”

“那客户呢?”

“客户吃完了,走了啊!”

米琪望着左永邦。

六月的天气,应该是下起雪来的吧?

这一刻,米琪是完败的。

她败给了一种叫做“迟到”的东西。

这个时候,左永邦的手机响了,他匆忙接起,偷偷摸摸地转过头听,讲。十几秒后,他转过头,看着米琪,用一种“你慢慢吃吧”和“回家再和你算账”的MIX表情。受伤、气愤,但又骄傲地抬起下巴看了米琪一眼。

“拜拜!”

然后他调转身子,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越跑越快……

越跑越快……

“不要追上来啊……”左永邦的心里在呼喊着。

因为,刚才的电话里,那个85后的小MM跟他诚恳地解释了迟到的原因——实在太堵了——以及希望他干脆直接到她家去的愿望。

所以,此刻左永邦的心情……比他脸上的表情……要复杂一百倍。

因为他实在是——欢喜雀跃的……

米琪呆呆地望着左永邦的背影。

“谁啊?”对面的帅哥问。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冲了出去。

街边小道,顾小白偷偷跟随着莫小闵和那个男人。

两人突然停下脚步,顾小白吓得连忙躲进边上的弄堂墙边,偷偷看。

“你到底想走到哪里去啊!我都说了我不想再走了!”

“再走两步,再走两步就到了啊。”

“我知道,你想把我带到我们第一次吃饭的餐厅,让我回忆起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然后心软,然后重新回到你身边,对不对?”

“……”

“我跟你说了!没可能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那到底为什么呢!”

“你到底要我说再说多少次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珍惜我,等到我走了,你再来想起我的好,我不是你的玩具,OK?”

“我怎么不珍惜你了?!”

“你把我整天锁在屋子里不让我见任何朋友就算珍惜我?你一天到晚翻看我手机,查我短消息,我跟朋友出去吃个饭,你转手就在后面跟踪我,这就叫珍惜我?”

街道上,莫小闵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顾小白躲在墙角,心跳得越来越快。

“对不起,我要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感情。我向往的是这个男人有坚定的信心,相信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爱他的。他有这个自信,不管我在干什么,我心里都会是有他的。同样,他也是这样爱着我的,而不是靠堵,靠截,靠盯防,你懂吗?”

“……”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这些话,因为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

“好吧,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死心的话——我已经有新的喜欢的人了,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

“以前的事情,请你忘了吧……”

顾小白不用转头看,他就知道站在莫小闵对面的那个男人流下了眼泪。

因为,顾小白自己也流下了泪。

因为,他听过这样的话。

他也曾经听过这样的话,深深爱着的那个人对他说:“对不起,我有了新的喜欢的人。”

“过去的事情,请你忘了吧……”

我想,每个人都听过这样的话吧。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痛。

痛到骨子里,泛了酸,变成了酸楚,脸颊一酸,眼眶一热,一种莫名的液体就不经允许地流淌下来——过去的事情,是说忘就能忘的吗?

就凭……你有了喜欢的人?

我就要忘掉以前所有的事情——来配合你?

这一刻,站在莫小闵对面的男人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转角的顾小白也恨不得冲上去掐住莫小闵的脖子来回晃。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但……

莫小闵嘴里说的——新喜欢的人——是顾小白自己啊。

“他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吗?”

那个男人问了一句。

“什么?”

“你的这个新男朋友,是你想要的那种人吗?”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是……”

大街上,顾小白拼了命地奔跑着。

下了出租车的左永邦,也拼了命地奔跑着。

后面一辆停下的出租车里,下了车的米琪也拼了命地奔跑着……

大家还真是……

很忙的啊……

左永邦下了出租车,奔进那个小MM跟他说的小区大楼,按了电梯上楼,米琪紧随其后。看清了电梯停靠的楼层,也跟着另一架电梯上去。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米琪想:

这样上去的她,究竟是要做什么?究竟是要看到怎么样的场面,她才甘心?

如果一切与想象相反,她会不会反而有一种扑了空的失望?

而一旦如愿,她该怎么办呢?

是上前一刀一个,捅死了事吗?她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吗?

更何况……

翻遍全身,她所有的凶器,只是一枚指甲钳。

“你就这样逃回来了?”

顾小白家里,阿千看着躲在被窝里簌簌发抖的顾小白问。

“是啊,高中校运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这样跑过。”

“太险了,万一被莫小闵看到,她就可以直接一下同时PASS两个人了,太华丽了。”

阿千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个人。

顾小白瞠目结舌。

就在这个时候,顾小白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莫小闵”。

顾小白石化。

他颤颤巍巍地接起,莫小闵在电话里伤感地说:“就在你家楼下,想上来看看你。”

“看看我什么,看看我什么?”

挂了电话的顾小白在客厅原地表演跳绳,“是来宣布分手吗?”

“镇定点嘛,说不定是来捉我和你的奸的呢……”阿千轻松地说。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有一种超能力,安慰一个人的时候,能把一个想死的人活活安慰到真的去死。

阿千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莫小闵打开门的时候,顾小白正穿着运动装擦着汗,吭哧吭哧装作很累的样子。

阿千在他边上给他拉筋。

“你……你们在干什么啊?”莫小闵吃惊地问。

“咳,一天到晚在电脑前写东西,偶尔也要运动一下。”顾小白非常爽朗地说。

“在工作吗?有打扰到你吗?”

“没有没有,你呢,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

“喔?还没有?”顾小白看看表,很无辜地看着莫小闵……

“你下班到现在也有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吃饭,你都在干吗啊?”

阿千正在厨房倒茶,转头,惊恐地看着顾小白。

顾小白微笑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莫小闵。

莫小闵也静静看着顾小白。

这是一个静止的瞬间,至少在顾小白和阿千的心里,这个瞬间被无限地拉长。

然后,莫小闵笑起来,“没有呀,轮班的同事晚到了,我就陪着顶了一会儿。”

“哦……是这样啊……”

“是啊。”

“那我陪你下去一起吃东西啊?”

如此凝视着对方好一会儿后,顾小白笑了起来,站起身对莫小闵说。

“不用了,我没什么事,就是上来看看你。”

说完,莫小闵静静地看着顾小白,浮现出一个微笑,转身往门外走去。

这一刻,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顾小白是不知道的。

他更不知道,在接下来的一秒里,他做出了一个自己也没料到的举动。

他走了上去,一把拉过莫小闵,拥在怀里。

莫小闵也呆住了,在他的怀里,眨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会是的。”顾小白说。

“什么会是的?”

“没什么……”过了一会儿,顾小白笑起来。

这是一句无厘头的对白。但与此同时,这个城市另一栋高楼的22层走道里,一个叫做米琪的女人,做着一件更为无厘头的事情。

她眼睁睁地看着左永邦敲门,是一个小女孩开的门,他进去了,她关上门。

米琪冲到门口,想敲门,但是那一瞬间,她停住了。

因为她实在——确确实实地实在不知道,敲开门后,她该怎样面对眼前的一切……

是一刀一个捅死了事吗?还是揪住左永邦扇他耳光,还是扇那个小女孩的耳光?这些事米琪都做不出来……

还是安静斯文地对他们微笑着说,“没事,你们继续”?

那她敲门到底干什么?就是为了说一句你们继续?

这也太神经了吧?

追踪到此的米琪,终于彻彻底底地困惑起来……

捉奸,无论对于女人还是男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跟到最后,追到最后,到底是求一个结果,还是寻一个踏实?

听说有的女人捉奸未果,还会露出失落的心情来。

这无论怎么讲,都已经陷入变态的范畴了吧?

不管怎么样,米琪发现她……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下一步……

于是,她弯下腰,蹲下身子,取出刚才在商厦买的鞋。

一双细跟的高跟鞋。

她换上,慢慢地……慢慢地……在这个楼道里……反复地走着。

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高跟鞋咚咚咚的声音。米琪穿着高跟鞋,一个人,在走廊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

走廊里回荡着这种警告、示意、不想难堪面对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想寻求一种结果,往往会有两个答案:一是这个结果寻而不见——无论是不敢见,不想见,或者不屑见。

二是这个结果以一种截然相反的面目扑面而来。

这个世界上的事,大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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