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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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乡下的大宅子里人来人往的忙碌着,一律身着青色布衣的仆人们在院子里

轻快地穿梭着,阿川站在院子当中指挥着:“对,过来,把灯笼挂那,那个挂那挂那!挂高点呀!”

几个年纪稍大的仆人们擦着桌椅,把红红的蜡烛摆在供神像的台子上,院子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打老爷娶三姨太的布置整理后,容家的大宅子可再没有像这样张灯结彩过了,院子里摆放着成筐成筐的红的通透的桔子,堆的像小山一样,活像筐子里燃烧的火,映得全家人上下暖洋洋的。

今天是三姨太的生日,仆人们轻快地忙碌着,他们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年轻的三姨太,他们觉得三姨太是那么勤劳、善良、美丽和聪慧,她从来都不对他们发火,还经常帮着下人们做事,尤其是在目睹了容家发生的那么多是是非非后,就更同情这位贫苦人家出身又死去了亲娘的姑娘来。

这片热闹的景象给这栋许久都没有欢乐过的宅子带来了一丝生气。

仆人们端着一篮子一篮子的粘糕和水果走出门去,将这些难得的礼品送给附近的邻居家,邻居家的孩子们成群地嬉戏着打闹着,大人们连声道谢:“谢谢老爷太太了,祝三太太身体健康,早得贵子啊!”

人们对容家的事情也许并不了解,但他们羡慕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们,她们生活的富足,他们有屋有田,不愁吃穿,这世界上除了这些事情,可能就没有什么可以再烦恼了的,真是住在宅子里的人想出去,而在宅子外面的人却又巴不得想住进去。

大太太在厨房里忙碌着,在热气腾腾的寿桃上贴上五颜六色的糖果丝。

自打秀禾怀孕以来,不,应该说是打秀禾嫁到容家的那天起,大太太就经常亲自下厨房为秀禾炖制鸡汤,熬一些补品,人参鹿茸这些药材几乎像吃菜那样普通了。

特别是在秀禾怀了孩子后,大太太对秀禾关爱备至,万事具细,连熬汤都怕下人们掌握不好火侯。

在大太太的精心照顾下,秀禾的脸渐渐红润以来,也许,时间真的是世上最好的慢效药,它让秀禾慢慢尝试放弃了一切疯狂的念头,忘记和耀辉曾经的日子。

大太太将一切准备就绪后吩咐仆人上楼去喊三太太下采准备开宴了。三太太挺着丰满的肚子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楼来,今天的她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新绸衣服,那花边绣的那么精致,远远看去就像春天里开的最美的一株桃花,她淡淡的打了些脂粉,光滑的脸上透着红晕,嘴唇湿润润的,可唯独眼睛有些红肿,这是抹多少脂粉都遮盖不住的。她把头发高高地挽起,如云船的黑发上零星而协调的插着些珠宝银钗,镜中的她已不像以前那样羞涩胆小了,她现在名符其实的成熟了。她记起太太对她说的话,一个女人只要怀了孩子就不再是姑娘了,她整个人都属于她的丈夫,所以她要全身心地爱她的丈夫,不能有丝毫的背叛与不忠。

秀禾缓缓地走下楼来,看见房子被老爷太太布置的焕然一新,眼睛湿润了,一屋子的人都望着她,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大太太见到如此漂亮的秀禾,眼睛亮了一下忙走过去搀住她:“来,秀禾,还愣着于什么?来看看这。”说罢把秀禾拉到摆着硕大的寿桃的红木饭桌前。

容耀华走上前来补充道:“本来我是说打算叫人到城里给你订一个生日蛋糕的,可你大妈非要按家乡的习俗为你做了寿桃,吃了这寿桃人要长寿呢!”

精致的寿桃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四周燃着的红蜡烛映红了秀禾的脸庞。

这时,阿川突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说:“老爷太太,这有三太太一封信呢!是婉晴小姐寄来的。”说罢快步走上前来把信递到三太太手中。

太太说:“哟,婉晴来信了,秀禾你先慢慢看,我和老爷去端菜,你先慢慢看吧。”说完就和仆人们到厨房去准备饭菜去了。

秀禾仔细端详着婉晴的字迹,仿佛看到婉晴那倔强而又调皮的样子,她顺着信封的一角将信拆开来,这封信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厚重,仅有一页纸,可捧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婉晴工整的字迹映人她的眼帘:“秀禾姐,你好!代我和六叔向大伯大妈问好。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可我的良心警戒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能再做旧时代的帮凶。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你和大伯的,那是你和六叔的,大伯和大妈想把他占为已有,秀禾姐,不要再傻了,你不欠他们什么,离开容家吧,离开那儿的生活,你才会更好的生活。“

容太太带着一队端盘子的仆人走到餐桌前忙着上菜,老爷也亲自动手把秀禾喜欢吃的东西端到她的面前,要知道,老爷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的,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秀禾捧着那封信的呆呆的神情,秀禾的脸就像照机里的底片定位了,泪水只有在心里涌动,痛苦涌动着,那种滋味已经让她整个人都麻木了,都僵硬了。

大太太望了秀禾一眼问道:“你怎么了?秀禾,婉晴都说什么了?”‘秀禾也不回答,只是眼里噙着泪水将面前的酒杯轻轻举起:“老爷、太太,我祝你们永远快乐。”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老爷、太太,谢谢你们为我过生日,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了。”说完瞅也不瞅被惊呆了的容耀华和大太太独自上楼去了。

容耀华和大太太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面对面相望着却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一大桌子的莱就冷冷地被摆在客厅中央,让所有的香气都冷了下来,让人没了味口。

渐沥的小雨总是可以把人们的思念化作寒冷冰凉的湿气笼罩在身子周围,雨丝接连不断时长时短,却量出了天地间的距离。在天上的人只消把眼泪挂在雨丝的一端,便可以让地上想念他们的人们感觉到了。

秀禾跪在死去的亲娘的灵位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她的衣襟和蒲团前面的地板打湿了一大片。秀禾柔弱的像一株禾苗,一阵风就能把它连根拔起似的,阿川手里提着装着烛火、纸钱的篮子悄悄地站在一旁。

秀禾颤抖着起身为娘点上一束香烛,望着娘的灵位满肚子的苦水却不敢轻易的倒出来,她怕地下的娘亲知道了会为她担心的,她缓缓退到蒲团前跪下来像跟娘对话似的讲着:“娘,女儿来看您了。您在那边过的还好吗?我在这边挺好的,老爷太太他们都对我很好,这个祠堂,是太太出钱给您修的。”

说到这秀禾已经哭得颤抖起来,细弱的声音也不成声了,她呜咽着接着说下去,仿佛只有在娘的面前,她才可以倾述自己的痛苦,才可以说出自己想说又不能说的话:“娘啊,秀禾累了,秀禾真的累了……我好像一生下来就在为别人着想,很多人都因为我找到了幸福,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娘,你不是说风筝飞起来了我就会幸福快乐吗?娘啊,风筝飞走了,可我却成了多余的人,娘,你倒是说话呀!”

祠堂里静极了,秀禾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话语慢慢溶进雨里,那在天上的灵魂能听得到吗?秀禾的身子抖的厉害,仆人们想上前搀扶,她却怎么也不肯起来:“你们就让我和我娘多呆一会儿吧,娘啊,女儿真的好想去见您啊,娘,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女儿要到哪去找您吧,女儿累了,女儿不想一无所有的孤伶伶的活在这个世上啊!”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晕倒在地。一旁的阿川红着眼圈忙上前搀扶起三太太安慰到:“三太太,天凉,您回去吧,别哭坏了身子,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呀!”

秀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在不停地抽泣着,脑袋沉的再也抬不起来了,她挣扎着拉着阿川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阿川,你说我娘会回答我吗?”

阿川咬着嘴唇深深地点了点头说:“三太太,会的,你娘在天之灵会知道的。”

秀禾听到阿川这么说欣慰地点了点头,朝娘的灵位又看了一眼,昏了过去。

她仿佛看见了蓝蓝的天上,彩色的风筝在飘呀飘,飘呀飘的,娘亲的声音便风般的追逐着风筝:“女儿啊,来吧,娘就在这里,娘等着你呢!”秀禾感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风筝般飞上了蓝天,只是有一根线总牵扯着她不能继续向上飞去,她听见娘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可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娘啊,你等我呀,等我呀2等我呀!”秀禾早已被仆人们抬到了房间的大床上。

在一旁焦急的大太太听见秀禾在梦里的呓语忙走到她身边轻轻地用热毛巾给秀禾擦着额上渗出的汗珠:“秀禾,秀禾!你怎么了?”

秀禾被大太太的轻声呼唤弄醒了,虚弱的睁开眼睛说:“太太,我梦到我娘了,我变成了一只好大的风筝,在天上飞呀飞的大太太被吓了一跳,脸上充满慈爱的看着秀禾说道:”一定是想你娘了吧,傻丫头,人怎么会变成风筝呢,就算是,我也不让你从我身边飞走。“说完帮秀禾盖好被子,让仆人们照看好秀禾,独自下楼去了。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夜刚至,大宅子的灯火就全亮了起来,远远地望着就可以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暖意。

大太太一家正围坐在摆满丰盛饭菜的饭桌旁吃晚饭。大太太不住的劝秀禾多吃点,秀禾也孩子般的点点头,“嗯,太太,我自己来,您和老爷也多吃点。”说罢埋头很有味口地吃着碗里的菜,吃完一碗又将空碗递给站在一旁侍侯的阿川高兴地说,“阿川,再给我盛一碗!”

大太太抬起头笑着看着秀禾道:“秀禾,今天的味口不错嘛?”大太太觉得秀禾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的吃过饭了,心里很高兴,一旁的老爷也高兴地看着秀禾,这么好的气氛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苍老的脸闪过一丝满足。

秀禾很轻松地边吃边说:“嗯,今天味口特别好。老爷太太,那天真是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们扫兴的,你们为我的生日花了那么多心思,我却那么失礼,真对不起你们啊。”

太太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慈爱与关怀,那眼神仿佛就像看自己的虽然犯了错却又不忍心罚的孩子一样,秀禾端着碗突然又不说话了,眼睛很大却失去了光彩,好像极度的忧愁都积在里面似的,她慢慢地说:“太太,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

一旁的大太太看了看秀禾呆呆的样子,还以为秀禾是怕生孩子,忙安慰道:“别怕,孩子,所有的姑娘在生孩子都会害怕的,没事的秀禾。”

秀未仍旧愣愣地说:“太太,我不怕。”说罢又抬起头孩子般的冲着老爷和大太太笑着说:“因为孩子一出生我就不欠你什么了。”又看着老爷那有些不知所措的脸说:“老爷,孩子一出生我就对得起您了,就对得起您对我的宠爱了,是吧?”

大太太和老爷总觉得秀禾说的话不对味,回答是也不好,回答不是也不好。秀禾放下饭碗站起身来轻轻地说道:“老爷,太太,我有一个请求,等孩子生下来以后,请赐我离开容家吧,我想一个人,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生活。”

大太太不放心的匆忙问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呢?况且没人照顾,你自己靠什么生活呀?”

秀禾望着大太太说:“太太,你们别为我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的生活,却做一个像风筝一样自由的人。打我生下来的那天起,我和我娘就一直想过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可以靠我的头脑和双手养活自己的。”说罢走过去轻轻拉着大太太的手说着:“太太,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桔子就红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老爷,眼神中满是欣慰却没有一丝的留恋与责怨继续说道:“太太,我羡慕您。您终于等到桔子红了,这是你苦苦盼了二十年的事了,如今,老爷和他的爱又都回到了你的身边,你终于成功了,看到你得到幸福就像女儿看到母亲得到幸福一样。”

秀禾轻轻抚摸着大太太头上的白发说:“太太,我知道你对秀禾好,你对我就像对待你自己一样的好,你得不到的你却希望我能得到,他们都说我跟年轻时的您真的像极了。其实,您一直都不了解秀禾,秀禾只是长的像您,秀禾赶不上您的娴慧,更赶不上您对老爷的爱,您太爱老爷了,可您知道吗?您爱的越深,秀禾的痛苦就越深。太太,您的恩德秀禾会记在心里的,我会在我的世界里为您烧香,为您和老爷祝福,女儿长大了,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

大太太听了秀禾这番话心里痛苦而内疚,她的罪恶是什么也不能抵消的,她怎么配当善良的秀禾的母亲呢?她拉着秀禾的手,像以前那样轻抚着说:“秀禾,你不要走,你娘走后,是我把你领进容家的大门,让你离开这在外面受苦,你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的。”

秀禾摇摇头背对着大太太,头透着窗子向远处那漆黑的夜望着喃喃地说:“这是我娘稍给我的口信。”夜黑的透底也开阔的无边。古老的宅子在夜幕的映射下像二口会反光的古钟,时而颤抖般的发出沉闷的声响,为桔园的树木们刻画着岁月的伤痕。夜空里,时而有流星坠落,可漆黑的夜里幕般罩住了它们那瞬间的光辉,那是谁的灵魂开上了天堂?人们看不见,也猜不透,尤其是这座宅子里的人们。

自打秀禾提出把孩子生下来就离开容家独自生活的要求后,容耀华和大太太心里像装了块大石头,如果这样就让秀禾走了,不说邻里街坊会说他们容家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就连他们自己的良心也不会安稳的。不让秀禾走,又确实对不起秀禾,此时的秀禾不就像被圈养的小马一样吗,闷在容家虽不愁吃穿,可她的心会被折磨死的,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走,随她去了。

容耀华想着秀禾那时笑时哭的恍惚的样子终于下定决心让她走了,这个女孩是他永远也留不住的了,就算留住了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她是那样的柔弱,她的胳膊甚至不能和柔弱的柳枝相抗衡,可她却又很坚强,支持她的便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对自由的渴望。大太太却仍像母亲般想:“我不能让秀禾走,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外面,生病了没人照顾,寂寞了没人陪她说话,不能,我不能就这样让女儿走呀。”容耀华斩钉截铁地打定了主意地对大太太说:“美菱,还是让秀禾走吧,你放心,她在外面我会帮助她的。”

大太太着急地说:“你帮她?秀禾这个孩子很倔强的,她一定不会接受我们给她的钱物的。”

容耀华坚定地说:“既然她那么想独自生活,就让她走,她不愿接受我们的财物我也自然有办法帮她,只要我容耀华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了,美菱,放心吧。”

大太太无奈的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子了,秀禾怀的是容家的骨肉,是她为我们送了这个孩子呀。”

天气越来越冷了,桔园里的树木也不如秋季那样结实葱宠了,黄色的桔叶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是生命的凋零,还是等待着来年再叙,它们在风里飞舞着,穿过老人们那深邃的目光,落在黯淡的背景里,在阳光的穿梭中静静地黄了,落了,藏在一层又一层的淤泥中沉沉睡去。

迷迷沉沉的容家大宅打着嗑睡却不敢睡去,因为它在期待着,期待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它渴望看到他清澈带水的眼睛,渴望他用稚嫩的小手挠着小树的痒痒,所以它幸福的等待着,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即便他还在母亲的腹中,这宅子却又不知用了多少只有这孩子能懂的语言与他交流着。

夜里,外面又飘起了细雨,这是个多雨的时节。秀禾房里的灯还亮着,她倚窗站着,望着漆黑的夜,听着浙沥的雨砸着楼梯和窗棂,她想起了从前的日子,从前的旧人。此刻她思念婉晴,她多想再和她聊聊天,听她讲讲那些浪漫的故事,说说她的生活还有她的沛帆,已经好久没有给她写过信了,那么多的话想要和她讲。于是她扶着窗子慢慢走到桌子旁铺开了久违的信纸,她研着墨,想着应该怎样对婉晴讲述她的生活,她现在心里的想法,哈,婉晴一定盼望着看着这个即将出生的小家伙呢。

她拿起毛笔低头写着,这世上终还有个人了解她,在她最难过的日子里分担她的忧愁痛苦:婉晴妹妹:你好!好久没给你写信了,千言万语都倾述不尽我对你的思念,自从回到乡下来就没有人可以像你那样与我谈心了,等孩子生下来以后,你可一定要回来看我,老爷和太太也常念叨着你,最不放心的就是太太了,她经常说:婉晴现在怎么样了啊,一定被沛帆那小子带坏了。老爷可不这么看,他放心你,你六叔他还好吧,他和娴雅的婚礼也应该快举行了,代老爷、太太和我祝福他们。“

写到这,秀禾的鼻子又酸了。

“婉晴,我的好妹妹,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就会离开容家,过安静的生活,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写着写着,秀禾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狠狠踢了妈妈的肚皮一脚,秀禾轻抚着肚子就好像抚摸着孩子的额头般笑着说道:“小家伙,生气了?好!妈妈不写了,妈妈倒点水喝。”

说完撑着桌子起身去倒水,秀禾摩梭着手中的杯子慢慢走到床边斜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她喝了口水润润干涩的嘴唇,然后爱抚的摸着肚子,她感到肚中的小生命在调皮的乱动,她甚至触到了他的心跳。秀禾欣慰的低头看着他说:“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宝贝了,也是老天送给妈妈最好的礼物,妈妈来来到这个世界上得到了许多的爱,可妈妈能报答这些爱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生下你,把你——

妈妈的好宝宝送给这些好心又苦难的人们,妈妈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妈妈有个条件,你要把它当做一个永远的秘密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许告诉任何人,乖宝宝,如果你答应妈妈就踢踢妈妈!”

秀禾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像听明白似的踢了踢妈妈的肚皮,秀禾高兴地笑了接着说:“那妈妈就当你答应了,可不许赖皮啊,妈妈要跟你说的就是有关你的身世,还记得我常和你提起的六叔吗?他才是你真正的爸爸。孩子,你想知道爸爸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妈妈讲给你听。我跟你爸爸见第一面是在院子前面的那个窄窄的小巷子里,妈妈拿着你外婆留给妈妈的唯一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漂亮的风筝,外婆说等妈妈出嫁时就把风筝放起来,如果风筝放起来了,就说明妈妈出嫁后会过上快乐的日子;如果风筝飞不起来,妈妈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幸福。妈妈拉着风筝在巷子里走着跑着,可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正当妈妈要灰心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车铃声,你爸爸出现在雾气蒙蒙的巷口,你爸爸放下车子走过来对我说,放风筝要找一片开阔的空地,要有合适的风,更要有个好心情,风太大太急都不能让风筝飞起来,而那天的风偏偏又太大太急可见筝还是飞起来了。这就是命,可这是错误的。这是妈妈对大太太犯的最大的错误,所有的人都说这是错误的,除了婉晴,婉晴是唯一了解妈妈的人,她是妈妈最亲的妹妹。你爸爸是个好人,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男人,可是你爸爸不应该让妈妈知道那么多事情,不应该唤醒沉睡在妈妈心里的梦,他应该让妈妈简单的生活,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如果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就不要怪老爷,你名义上的爸爸;也不要怪你爸爸,虽然他救了我,但他在太太和老爷眼中还是个孩子,他是容家唯一的指望,我们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都是男人,男人就要承担责任,他们就要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否则就会被别人耻笑。乖孩子,你一定要原谅老爷和你爸爸。还有大太太,她将是天下最善良又慈祥的母亲,她等了老爷二十年,辛辛苦苦支撑着这个家,让老爷可以放心地在城里搞他的事业,妈妈嫁到容家后,她就非常非常地疼妈妈,还把她出嫁时那些珍贵的嫁妆送给了妈妈,她爱护妈妈就像爱护自己一样。孩子,要是没有太太,哈,你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补品喝了哦,那些都是太太亲自熬的呀,你喝的都是太太的心血,明白吗?如果你真的要怪,就怪妈妈吧,怪妈妈那么狠心离开你,离开这个家。”

月光如水,雨早已停了,滴答滴答地从房檐滚下,把人的心也润的湿湿的。

秀禾抬头望着从窗缝中透出的纱一般的月光若有所思似的接着说道:“孩子,知道吗,妈妈是多么不愿意离开你呀,可妈妈命里欠了别人的情,妈妈注定不能留在你身边,妈妈怕有一天自己会像婉晴一样不顾一切的告诉你实话。孩子,妈妈说的话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现在不能说,等你成了人也不要说,因为说出了这些话只能给你周围的人们带来伤害和不幸,妈妈不想让你因为说了实话而再一次的把灾难和不幸降临到容家。孩子,妈妈的好孩子,妈妈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世界可以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像婉晴和娴雅说的那样,人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就可以追求爱情、追求一切你向往的东西。妈妈离开你以后你要像爱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去爱老爷和太太,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必须这样做,记住,要学会爱,学会感激。宝贝,你一定要记住妈妈今天和你说的一切,答应我吧,好了,如果你答应的话就再像刚才那样踢踢我。”

母子的血脉是相连的,无论秀禾想什么,说什么,第一个知道的定是肚子里的孩子,他也许真的可以感应到妈妈的欢乐与愁苦,于是听话的又动了动。秀禾脸上的幸福是每个做母亲的女人都难以掩盖的,眼看着这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她不得不惊叹世间造物的神奇,孩子便是成熟后将老的生命的延续。

她满足的闭上眼睛轻轻哼着娘曾经在她儿时经常给她哼唱的歌曲:“一江春水哎……,向东流哎,小小船儿哎,水上游哎,幸福的人儿哎……,要上岸哎!”

她想起了她童年的时光,跟兄弟姐妹们在小河里抓鱼,在河滩上捡漂亮的石头。

哦,这将要出生的小宝宝一定会比自己那时快乐的多,有那么多的人爱他,关心他。

可一想到自己将离开容家,离开自己的骨肉,她又是多么舍不得呀,秀禾又泪眼婆娑了,“孩子,妈妈只能和你在一起呆九个月,妈妈也舍不得你呀,妈妈多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是妈妈在这永远是个多余的人,孩子,风筝都飞起来了,妈妈也就知足了,你若是想妈妈了,就在桔园那高高的山顶上放风筝吧,若是妈妈远远看到你放的风筝,就会知道你过得很快乐,妈妈就会很开心了。”

秀禾已经泣不成声了,仿佛明天就要和孩子分离似的,不过快了,快了,桔子马上就要红的通透从枝头坠落了。

娴雅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闺房,一遍又一遍,从床头的台灯到挂在屋角的油画,眼睛里闪着依恋又夹杂着对来来的憧憬。耀辉插在那漂亮的水晶花瓶里的太阳花已经枯萎了,可她却舍不得将它们丢出去,花枯萎了,房中的人也要走了,到一个新的地方去,重新建一个新家,一个只有耀辉和她两个人的家。那时的耀辉会每天为她在花瓶里插上伴着太阳盛开的鲜花,就像她的青春一样,也像他们未来的生活一样,一切的一切都是新的。

再过几天,自己就要成为耀辉的新娘了,她幻想着自己身穿洁白的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耀辉也一定非常精神,要知道他的西服可是娴雅找了许多家店铺亲自为他订做的,婚礼终于要举行了,这是妇雅的心愿。耀辉将是个好丈夫,一个成功而有责任心的好丈夫。窗外的阳光多么好啊,虽然天气已凉却又从阳光里渗透着丝丝暖意,那待嫁的新娘仿佛是沐浴在光影中不安分的精灵。

容家宅子的大院子里仆人们紧张而忙碌的走来走去。秀禾马上就要生了,已经折腾了一天的她没有了一丝的力气,一阵阵的剧痛几乎让她背过气去,可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几个接生婆在她周围焦急的走来走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们头一次遇见这么痛苦的产妇。

秀禾虚弱的身体再也禁不住这般痛苦的折磨,枯黄如柳叶般躺在床上,只消一阵微风就可以把她吹走。她已经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突然又到来的一阵撕心裂胆的疼痛让她昏了过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秀禾就被那疼痛从昏迷中揪醒,然后又抛人另外一个更深的痛苦的深渊中,她的痛苦的尖叫声让整个宅院颤抖着,给人们带来极度的紧张和恐惧,那痛苦狂风一般席卷着每个人的心,善良的心在颤抖,一阵阵的尖叫让大太太瘫坐在椅子上,一夜间她似乎老了许多,她的眼睛早已肿了起来,嘴唇不住的颤抖,用手帕捂着胸口。容耀华站在旁边紧紧扶着她,生怕大太太因为担心和焦急昏倒过去。已经傍晚了,秀禾冰凉的身子没有丝毫动的力气,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半睁着眼睛嘴唇蠕动着喃喃地说着什么,微弱的声音时断时续:“孩……于,你快出来吧,别……舍不得妈妈……妈妈很勇敢的,你要是真的爱妈妈……就别再折磨妈妈了……”

时至深夜,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秀禾虚弱的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染在被子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一个接生婆匆忙地赶到老爷和太太的屋子说:“太太,太太,孩子还是生不下来,这孩子是长倒了,脚冲下,已经快第三天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太太、老爷们必须要做个决定了,到底是保大人,还是要孩子。”

大太太看着接生婆那双沾满鲜血还没来得及洗的双手,不由地后退了几步,声音抖得厉害:“造孽呀,让我们容家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们?真是造孽啊……”大太太的眼泪泉水般涌了出来,“秀禾,秀禾她怎么样了,我的苦命的秀禾呀……”

接生婆说:“秀禾身于很虚弱,流了那么多的血,可就不见孩子生下来,她已经快禁不起折腾了,太太,你们再不作决定,秀禾会死的。”

大太太和老爷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跌撞着三步并成两步上了楼,也不顾门口仆人们的阻拦,冲到秀禾的床边,眼前的秀禾脸色苍白的像纸,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布满了血丝,嘴唇已经发紫,大太太痛心地握着秀禾的手说:“秀禾,让你受委屈了,好孩子,我们不生了,啊,我们不生了,我们再也不要什么孩子了。”

秀禾勉强地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地说:“太太,没想到生孩子这么麻烦,太太,我不怕,不怕的,我还能挺得住。”

大太太含着泪说:“秀禾,我们不生了!你不能再生了,这个孩子会要你的命的,你放心,你不生我们也一样让你走,走的远远的,想到哪就到哪,啊?”

秀禾轻轻握了握大太太的手,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紧张而心疼的老爷说:“老爷、太太……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他在我肚子里呆了九个月了,看来他是离不开我了,我天天都要告诉他很多很多事情,我告诉他老爷太太长什么样子,告诉他容家有几间房子,告诉他桔园里有多少棵桔树……”突然又一阵剧痛终止了秀禾的声音,她大声叫着,“太太,他来了,让我再试一次!”

大太太拉着秀禾急促地说:“秀禾,我们不生了,我不能再作孽了,不生了!”

“让我再试一次,再试最后一次,求求你了,太太,你就成全我吧!”

“不行,不行的!”呆在一旁的容耀华再也看不下去了,秀禾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让他的心裂成了几半。

秀禾紧紧地握着大太太的手说:“太太,相信我,我再试最后一次,太太我求您个事,你去帮我烧个香,求菩萨保佑我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秀禾那企盼的眼光让大太太心碎,她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只许再试最后一次,啊!”太太和老爷起身去了香房。

老爷和大太太跪在香房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为秀禾祈求着:“观音菩萨,我求求你,一定要让秀禾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下辈子我当牛做马都感激不尽您的恩德!”

……漫长的等待是痛苦的,眼看着秀禾忍受巨大的痛苦却又帮不上忙,大太太心里内疚极了,她已经被秀禾痛苦的尖叫声折磨的崩溃了?她只有不停地烧香,不停地祈求。

黎明到来了,教学的钟声浑厚的响着,震憾和洗涤着每一个向善的灵魂,深厚的婚礼乐曲中,美丽的新娘穿着结白的婚纱挎着英俊的新郎缓缓走向教堂。慈祥的神父在冲着这对幸福的新人微笑,新郎把一枚闪亮的钻戒带在新娘那纤细的手指上,新娘也轻轻拉着新郎的手把一枚钻戒带在他的手上,新郎低头吻了吻新娘那白皙无暇的脸,新娘笑了,眼睛里荡漾着爱的情丝和幸福的光芒。随即,天使般的孩子们为他们唱起歌来,那音乐是那般的圣洁,绕着新郎那略有一丝恍惚的神情的脸。

秀禾仍在不断挣扎着,接生婆唤着她,一盆盆鲜红的水泼了出去,在晨光中那般刺眼。老爷和大太太已在香房里跪得没了知觉,整个村庄都地动山摇般的痛苦的挣扎着,一缕阳光从云缝中钻钻了出来,漫长的夜仿佛过了一万年,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将整个宅子唤醒了,那个充满希望的小生命终于呱呱坠地了。村庄醒了,桔园醒了,宅子里的老树醒了,这一切古老的生命都在被这个新的生命震撼着,摇曳着。

容府在痛苦的煎熬中解脱了,大太太缓缓站起身子向秀禾房间走去,那响亮的婴儿的啼哭让她惊喜,召唤着地跳动的苍老的心。

秀禾整个人苍白的像天空中的云朵,她断断续续地说:“太太,孩子生下来了,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可以无牵无挂了。”僵直的眼神一点光彩都没有了,那眼神却流露着满足,似乎她真的没有一点留恋,真的无牵无挂了。“老爷、太太,桔子终于红了,我要去当一只风筝飞上天了,我听见娘在呼唤我……”

大太大哭着拉着她的手喊道:“秀禾,你留下,你不能走啊!”

容耀华忙说:“快!快把孩子抱过来。”

接生婆踏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快速的走过来把孩子抱到秀禾的枕边,那孩子沉沉的香甜的睡着了,那么招人喜爱,秀禾望了那孩子最后一眼,满足的笑了笑,睁着眼睛去了……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漫天的纸钱雪花般在空中飞舞,远处仿佛有一个洁白的凤筝断了线,冲着蓝天飞远了。风虽然太大太急,可是风筝还是飞起来了,那是谁的灵魂飞上了天,人们不知道,只有这座古老而陈旧的宅子知道,只有那枯萎的等待来年再绿的桔园知道,只有老陶伯那孤伶伶的岛上的兰花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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