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活花报活人变畜 现因果现世偿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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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活花报活人变畜现因果现世偿妻

莫好滢,好滢丧却人轮,丧却人轮成兽形,灵山活世尊,笑杀贪人面吃,谁知换去馄饨,弄人不道弄其身,还债有夫人。

昔有人到陰司里去,见森罗殿上,柱上帖着诗联一对。左边的道:万恶滢为首;右边的道:百行孝居先。因此还魂转来,专劝世人,切莫要不孝,孝乃德行中第一件事。在父则有教诲抚育、提携顾恋之恩;在母则有十月怀胎、三年侞哺之苦。所以不论贫富贵贱,孝顺的,则神人钦敬;不孝的,则雷霆共击。然孝顺的道理,人还易晓,独有滢之一字,人则不知不觉,犯之最易。随你读书君子,贞良妇女,一有所触,即有一点贪邪好色之心,从无明中,炽然难遏,将平日一段光明正大的念头,抛向东洋大海里去了。正是:

只因世上美人面,改尽人间君子心。

虽然好滢之性,男女难免,然男子之滢,本于好色者多。若无美色在前,滢性也就减了一半。惟妇人之性,一滢则不论好歹,不顾人轮,其滢最为陰毒。智最巧,计最狠,心最险,手最辣,口最硬。内不管丧心,外不管悖理,逆轮犯法之事,公然为之,直同儿戏。所以吕太后以戚夫人为人彘,绣榻野史上的麻、金二氏,直至身为母驴。此二事,一是因滢生妒,将人做畜的;一是因滢至死,死去变畜的。这犹不足为奇,在下今述一个因滢上犯了忤逆大罪,现身活活变畜的,为世人警戒一警戒。

话说镇江府丹阳县落乡地方,村名曰‘仁善村’。那村去城二三十里,村中有一人,姓魏名化,号奉溪。原是乡间小户,种田为业。妻陶氏,做人极其善淑。养了两个儿子,长名魏大,次名魏二,两个种租田。魏大娶了个同伙做工的女儿为妻,甚是孝顺;偏是魏二,从小陶氏爱他,百依百顺。那魏二就放刁起来,父母说的话,他便要相拘。

一日,魏奉溪、陶氏道:“二郎年纪长大了,前村施家有一女儿,我看他甚勤俭,插秧、踏车、积麻、纺纱,件件多会,年纪又相仿,我央顺拐子去作媒,持用五六两茶礼讨与二郎,完了我两人一件事”。那魏二听得,便接口乱嚷道:“不要爵蛆,施家的大女,我也常常看见,又麻又黑又蠢,一世没老婆,也不要这个歪货。”陶氏道:“这儿,这样你知我见的到不要,你心上要怎么样的?”魏二道:“娘,我前日去还租米那家,有一个通房阿姐,叫做桃花,又白又标致,脚又不大不小,我心上甚爱他。不道昨日进城,去还他家的债米,只见那家主婆打了他一顿,他带哭走出来要寻死。我对他说:‘你有吃有着,家主婆打也是常事,谓甚就想寻死觅活起来。’他带了哭说:‘你那里晓得我的苦?上管头,下管脚,不是打,便是骂。前日家主公偶然对我笑了一笑,不道家主婆看见,直打骂到如今。你道苦也不苦!那如得你乡下人,自由自在过日子。’我问他道:‘你有对头么?’他口里囔道:‘什么对头,对头!我要出去的。要乡下一夫一妇,去之做自由自在人儿,强如在此伴好人过世。’我见他说得有些入耳,就被我嘻着脸道:‘我正要寻个城里人做老婆,你肯随我么?’那桃花两边一看,见没人来,就低声道:‘你果有心,我就嫁了你。家主婆妒忌家主公,巴不得即时卖我出去哩。我身价原只十两银子,你若出不起,我有些私房贴你。’于是即跑到里边去,将五六两一包碎银,暗暗递与我。我说:‘我回去凑足了银子来。’他说:‘千万就来,央宅里王阿叔进去,一说就是的,不要忘了。’临出门,又叮嘱了几次。我如今一定要讨他的了。”魏奉溪听了这句话,对陶氏道:“好便好,也要去卜卜,又恐怕他城里人,乡间住不惯。”魏二道:“你不要管。”竟替父亲要了七八两银子,到城里一跑,先买酒请了王阿叔,央他进去说。

谁知那家主婆,正为家主公要去偷他淘气,见说了,欣然道:“既是我家的户魏二郎,就让他些。只要六两茶礼,备盛些的担盘进来,即讨了去就是。”那王管家回复了。魏二便封了银两,买了桃、枣、鹅肉、茶叶送进去,随撑只乡间小船,几个亲戚来接亲,那桃花也欣欣然剃了面,穿了两件新衣服,拜别了家主下船。斋

到了仁善村魏家,原叫了一乘小轿,三四个吹手,高灯篾■来到船边,娶亲娶上岸了。在草屋里边拜了堂,拜了公婆,一时乡邻亲叙共请来吃杯喜酒。那魏奉溪,因两日陪客,劳碌了,又多吃了几杯酒醉了,先睡了。众人酒散,陶氏自己收拾完了,对魏二道:“你收拾新人睡罢。”魏二关了房门,笑嘻嘻对新人道:“夜深了,我们去睡。”那桃花当时吃打了,道嫁到乡下自由自在的好。谁知一到他家,见了钻头不进的草屋,不是牛屎臭,定是猪粪香,房里又气闷,出门又濠野,心上甚是不像意。但取魏二虽是乡下人,又精壮,又是童身,自己已与家主公破体过。见魏二脱衣解带,随手成其云雨。原来这魏二虽油嘴油脸,从不知此味的,桃花是经过狂风骤雨的,两个准准狂了一夜,直至五更,方鼾睡去了。

那陶氏和衣睡了一觉,五更头他即起身,打扫家里,唤长工顾拐子田里收拾,只不见魏奉溪起身。陶氏忙去叫他道:“人都下田,像死狗睡了一夜,还不起身。二郎是新做亲贪睡,你为甚不走起来。”叫了几次,则不见则声。那陶氏道:“奇怪。”又去推他两推,动也不动,即忙去摸他一摸,只见冷气直冲,身体直直的硬了。正是:

昨日红鸾,今朝白虎。

一天喜事,变成愁苦。

吓得陶氏号啕大哭起来,道:“好端端,为甚死了?”那魏大夫妻两个听见,吓得一跳,乱嚷乱哭道:“昨夜先睡,我只道他醉了,谁知他身子不快,如今怎么处?为第二个使空了银子,棺木那里来,快叫他来商量。”陶氏带哭叫道:“二郎快起来,爷死了,你只顾睡。”魏二狂了一夜,正睡得浓,那里听得。陶氏打着门道:“莫不也死了,为何这样好困。”魏二梦里哝道:“你为甚如此叫命。”陶氏道:“你爷为你这天杀的,使费着急,又劳碌,多吃了急酒,死了。你还要自由自在!”魏二听得说父亲死了,吃一跳,摸着头道:“为甚死了。”只得起身。陶氏哭道:“刚讨得媳妇进门,就无病急死,莫不媳妇的脚气不好。”那桃花在房里听得,接口道:“既是脚气不好,为甚你们讨我?好笑。”口里哝哝道:“不说你自己老蚤,看他儿子做亲动了兴,与老公射捣,不顾他的性命,死了到来埋怨我。如今趁好撒开,我受不得这些不像人,不像鬼的腌■气。”那陶氏原是极善淑的,偶然气苦中,说了这句,缩口不迭。那魏二见说撒开二字慌了,就道:“休放闲屁!爷没命死了,与媳妇什么相权干?”魏大道:“不要淘闲气,如今棺木那里银子来买。”魏二道:“跟非前村许家庄上何敬山处,借几两印钱,来买棺入了殓再处。”魏大道:“我同你去合借罢。后日合还,省力些。”魏二道:“事不宜迟,如今就去。”

两个走到许家庄上,只见何敬山正在家里收银子算帐。魏大向前道:“何阿叔两日忙得紧。”何敬山抬头一看,道:“魏二老,恭喜了。为甚有工夫走到这里来?”魏二道:“何阿叔,说也不肯信,有这样怪事。”何敬山笑道:“有甚怪事?莫是新娘子讨了个石女么?”魏二道:“不是。我昨夜做了亲,今早好端端父亲死了,你看奇也不奇。”何敬山吃惊道:“昨日我遇见他,在城里请和合纸,这真正奇。如今你们弟兄来甚么?”魏大道:“其实要与何阿叔借几两印钱,买个棺木,我弟兄两个合借罢,后来同还。”那何敬山是惯放印钱的,便道:“要几两?”魏大道:“借得四两,便宽转些。”何敬山道:“今日不能这许多,若要足这数,今日先拿二两五钱去,买起棺木来,后日找一两五钱。”魏二道:“承阿叔应我之急,任凭阿叔罢了。”兄弟两个写了借约,言定十个月连本利清还,当下秤了银子。何敬山又除了叩头,他两个袖了银子回来,就买棺木,将父亲入了殓。是日男男女女,号啕哭了一场,各自安息。

至次日清晨,魏大对魏二道:“我们到何敬山处找了两半头来,大家分了,我明日要另租几亩田到别处去了。屋这边几亩,你如今有了妻室,你自种罢。何敬山的印钱,各人多种几亩田,抵当得这一主,娘住在你身边,我自支持盘缠来,来合养她。”陶氏听见,垂下泪来道:“我如今没了你的爷,我吃素修行了。大媳妇既要别处去,二媳妇又利害,我老人家自己过活。你弟兄两个贴我些柴米,先与我请一轴观音菩萨来,朝夕礼拜,在家出家的意思。”那桃花就口里哝道:“不要做张做势。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吃什么素,修什么行。”魏大道:“二娘子,老人家随他心上罢了,不要去管他。”桃花道:“我怎么管他?他说我利害,不知吃了多少人,正该请尊佛来,咒杀我这脚气不好的。”魏大道:“二娘子,如今大家不要计论了。”那魏大竟去租了十亩田,约悬仁善村十四五里;又租了三间草房,搬去不题。

却说魏二见阿哥去了,竟与桃花困晏朝,买鱼买肉受用作乐。不几日,手中空了。桃花道:“我是城里出身,田是不种的,你莫若挑条担,日日进城去做些生意,日日见钱不好,倒去翻这泥块。”魏二道:“娘子说得是。我如今挑条鱼担罢。”两个商议定了,写一张退田契退了田,竟行鱼来卖。卖了数日,果然日日赚得几分。忽一日,魏二早起行鱼去了,那何敬山因是还利日上了,不见他送来,拿了一本帐,走到后村,来到魏家道:“有人么?”只见屋里走出一人来,乃是魏二的老婆。方梳了头,头上带了顶孝髻儿,身上穿一领白布衫,玄色绸背褡,搁搁的酱色汗巾,当胸束了。白绢裙褶,齐齐着起,露出了一双半小不大的脚儿,穿着玄色的小靴头鞋子。漂白膝裤,上玄色阔线带,拖在一边。一双梢眼儿,往外一睃,就道:“可是何阿叔么?”何敬山见了,连忙深深唱个肥喏道:“正是。”随接口问道:“娘子可是魏二阿弟的夫人么?”那桃花笑一笑道:“正是。”何敬山道:“昨日因不见他拿银子来,今日走过,带便来问声。”那桃花道:“因两日生意艰难些,所以不曾送得来,反复劳何阿叔拖步。请宽坐坐,吃了茶去。”忙去把一条凳出来道:“请坐。”口里说,眼里看那何敬山,头上带一顶京蚤玄缎帽,身上穿一领黑油绿绸直身,拖出了蜜令绫绸绵袄,绵绸衫子衬里,脚上漂白绵袜,玄色辽鞋,白面,三牙须,甚是齐整。肚里转道:“不道乡间原有这样俊俏的人儿。”于是满面堆下笑来,把眼儿只顾睃他,那敬山本是许家幸童出身,又是□妇人的班头,竟来挨肩擦背。不道那陶氏正在观音前拜佛,拜完即忙出来道:“二娘子你进去,我去陪何阿叔说话。”那妇人只得进去了。何敬山就起身道:“老亲娘,魏二舍回来,千万说声,我还要出去,转来再会他罢。”于是佯佯的去了。他就一路胡思乱想道:“这雌儿竟生得齐整,好块羊肉,落在狗口里。我看他将我不住的睃。甚有我的意思,且慢慢括他,不怕他不上我的钩。”一步步归去,不题。

却说那妇人心里道:“这个人我一定要结识他,可惜正要引他亲近一亲近,怎奈老贼婆出来打断了。虽然不怕他,也只觉碍眼不便,可恨,可恨!”正是气冲冲的坐着,只见魏二买了斤肉归来道:“娘把来烧烧,我们吃夜饭。”陶氏道:“今日何敬山来要印钱。”魏二道:“有在腰里,我明早送去。”那妇人就接口道:“有了银子,他自然会来拿的。你送去,可不又担阁一朝的生意。”魏二道:“说得有理。我明日放在家里,等他来拿罢。”陶氏将肉括净了,放在镬里,不见媳妇来烧,只得自己去替他烧。魏二与桃花在房里作乐了一回,待烧熟了,那妇人竟盛在房里去了。烫了酒,大啖,也不来问婆婆吃夜饭也不。两个吃完了,竟去睡了。魏二极力奉承,谁知那妇人一心挂在何敬山身上,当夜不题。

明早,魏二起来道:“娘子,我去行鱼了,印钱二钱五分足纹,放在你处。若何敬山来,叫婆婆递与他。”那妇人道:“多说二三钱银子,见了鬼,要你娘递。难道我老娘,从不曾见这东西,托不得的。”魏二陪了笑道:“我恐怕你后生家,不便见他,故此我这等说。”妇人道:“羞也不羞,开了大门就是房,说你看,便见不便见。”说得魏二顿口无言,道:“我去了。”魏二才出门,那妇略睡了一回,扒起来梳洗打扮了,便待何敬山来。谁知那陶氏见儿子出去,起来开了门,烧了面汤,又炷熟了饭,盖住镬里,自己去观音前点了香,拜了佛,随即坐在门口绩麻。那妇人走出来,见他坐在门口,好生不然。陶氏道:“二娘子,我等你同吃朝饭。”那妇人把眼一瞅道:“我不要吃,你自先吃。”陶氏只得去灶前,自己坐了吃饭。

那妇人走在场上,不住的远望,望不多时,果然远远见何敬山,从前村树林边来。那妇人见了,心里转道:“他来了,只是这老厌物在面前,怎么处?”心生一计,见场上的鸡,就扯一只来藏在柴堆里,口里浪道:“单吃粮,不管事。场上的鸡不见了,多因走在后门坟墩里去了,也不去寻一寻。那砍头的归来,不见了鸡,只道我在家里不当心。”陶氏听得不见了鸡,慌忙走到后门来寻,毫不见个影儿,只得一步步到坟里去,细细里寻。那何敬山远远道:“二娘子,在场上耍子。”那妇人道:“鸡不见了,在这里寻鸡。”何敬山道:“家鸡只在家里。”妇人带着笑答道:“家鸡团团战,那晓得野鸡要着天飞。”那何敬山见妇人说话有些跷蹊,便笑笑道:“若是野鸡,一定去寻野食吃了。”那妇人人把眼一瞅道:“眼前食吃不够,家鸡也要寻野食吃哩。”何敬山听得他言语,句句卖春,便近身来,低了道:“我来与魏二舍讨银子,他在家么?”妇人道:“不在家,银子在我处。”何敬山又道:“婆婆怎么不见?”妇人道:“我使他坟里寻鸡去了。”敬山道:“既如此,我同你屋里秤银子去。”妇人道:“你随我来。”只见妇人领了何敬山进门,便笑一笑,对敬山道:“银子我放在那枕头边,待我去拿来。”敬山见屋里无人,便笑着道:“我同你到房里秤何如?”妇人道:“恐怕人来,你关着门。”那何敬山见叫他关门,便大着胆儿竟把妇人一搿,手舞足踏起来。那妇人毫无拒意,也迎了何敬山的愿,亲一个嘴道:“我一见你,直想到如今。”敬山道:“我也见你,想得魂不附体。”两人竟在床上云雨起来。

难道正高兴之时,那陶氏口里呼鸡,后门进来道:“天杀的,罚我老人家那一处不寻得到,不知躲在何处,并不见个影儿。”何敬山在床上听见,慌了道:“你婆婆归来了,如今怎么处?”女人道:“不要忙,待我打发他去。”口里嚷道:“我也寻了半日,寻得头晕起来,睡在这里。你如今再到柴堆里,细细寻寻,若迟了,恐怕鸡被偷了去。”那婆子果然又开了前门,往场上柴堆边寻。妇人对敬山道:“你如今快从后门出去罢,银子你明日来拿。”敬山慌忙向后门一溜烟去了。

却说那老婆婆寻着了鸡,归来道:“二娘子,你猜我在那里寻着的?那只鸡自己钻在柴里。”那桃花因惊去了汉子,在床上恨恨声也不应他。陶氏把鸡罩了,又去念佛。那婆娘肚里思量道:“怎得这老厌物死了,我方遂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只听得老鼠在床下数钱。他口里道:“是了,是了。”道犹未了,魏二忽走进房来道:“怎么睡在此?何敬山可曾来拿银子去。”妇人道:“不曾来,我不见了鸡,寻倦子,暂困片时。”魏二道:“今日剩得一活鱼在此,起来煮一煮,吃吃么。”叫道:“娘可拿去刷一刷。”于是陶氏将鱼去刷净了,下锅煮熟了,分与媳妇吃。那妇人一头吃,一头道:“桑中老鼠多得紧,你明日千万买些老鼠药回来。”魏二道:“老鼠药是没用的,药不死老鼠的。莫若你明日去坟墩里,旧桫方棺木砒霜最利害,放在饭里,不要说个老鼠,就是人吃了,就要呜呼的。”桃花听了道:“有理,有理。”两个吃完了,上床去睡。明早魏二起来,依旧行鱼去了。

却说何敬山逃了归去,一夜睡不着,一心想着那妇人。清早又摇摇摆摆走来。桃花正在房里梳头,陶氏看见他来了,忙叫道:“二娘子,何阿叔来讨银子了。”妇人应道:“怎么这样早。”那妇人听得婆婆看见他来,甚不快意,何敬山假意道:“魏二弟在家么?”陶氏道:“卖鱼去了,银子放在二娘子处。”桃花只得走出门外,叫妇人道:“进士子一个。”敬山故载状元落花,何口人。叫妇人道:“你是人悟了,怎么处。”那妇人会意,走去了。罗的衣带在行捏去了,婆婆可到婆村去,行人把手用婆婆题,使陶氏去了。不子那敬山忙勾着妇人,把一个你道:“我虽明日又曾岂来也。你婆婆打史了,我一夜间不若尧走,逆你去了,我也甚只怏这。我兄今想一个这里,在于叫明日午间来,思打重兴快流,且彼本建怏活公事,你史小姐怎么得这寺遂意。”妇人道:“你莫管,我自有处,明日千万来。”说鼻子是,又做了几个品字,那急忙借了戥子回家。敬山拿戥子行行道:“还轻些,二舍回家对他说声。”敬山竟去了。妇人见去了,口里哼哼的道:“娘子,弟兄两个合借的,让我们先还,做大儿子的,少鼻子大彼倩的,安坐在家受用。我们整日上门上户的受累,你的娘的也忒欺心,单会吃二媳妇。大小妇是小娘出来,你吃不得一碗半碗的,把婆婆聒絮个不了。”陶氏不开口。那妇人见婆婆不开口,又道:“明日走去对大儿子说,如今利钱你该凑去,钟不打不鸣,人不说不知。”陶氏只得应道:“我去说便了。”妇人道:“你明日早些去,吃他一两顿,也不为罪过。难道单养一个儿子的。若等朝饭不及,我做两个饼,路上当点心就是。”于是暗将砒霜放在饼里。

那婆婆果然明日清晨起来,拜了观音,点了香,即便对媳妇道:“我去了就来。”魏二自行鱼去了。妇人慌忙起来,将饼与婆婆袖了,又道:“半路上肚饥就吃。”陶氏一径望大儿子家走。原来这魏大家,去仁善村有十四三里路,陶氏走得不耐烦,望见一个林子里,见一块长石头横着,他就坐着。口里道:“观世音菩萨,这些路就走不动了。”肚里转道:“我且将饼吃了再走。”袖中摸出来一看,只见又冷又硬,如石块一般。陶氏又道:“观音菩萨,我老人家怎吃得这个饼。”自言自语的说犹未了,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道姑立在面前。那道姑怎么样的?

头上戴着古色幅巾,身上穿着纟耳色的道服。腰间束着黄色丝绦,耳边垂着银丝细坠。臂上挂着菩提数珠,脚上穿着僧鞋僧袜。纵然不是灵山治世专,也必定是救命主菩萨。

话说那道姑手中携了一只篮,篮里放着一件背褡兜,向陶氏作个问讯道:“女菩萨,借坐一坐。”陶氏回礼道:“我也是过路的,同坐何妨。”那道姑口里念声:“观世音菩萨,老了,没用了。今早要紧到施主人家去,空心出门的,走了三十里多路,肚里又饥,腿里又酸。”陶氏便道:“我走得五六里,就倦起来,莫说三十里。我点心也带些在此,只是冷硬难吃。”道姑道:“我饿极了,就是冷硬的,我情愿将这背褡换来免饥,不知女菩萨看慈悲否?”陶氏道:“若是吃得,我就舍与你吃,怎么要换。”一头说,一头在袖里摸出两个饼来,递与道姑。道姑道:“我生平不肯白吃人的东西。”就在篮里将这背褡送与陶氏。陶氏那里肯要他的。道姑道:“女菩萨,你若不拿我的,我宁饿死不吃你的饼。”陶氏见他推得真切,又见背褡是绒的,心上道:“我拿回去与媳妇穿,也可讨他欢心。”转转念头道:“我还有两个饼,一总与你吃罢,背裕权留我处。”那道姑见陶氏收了背褡,方肯将饼来吃。不吃犹可,一吃吃了,只见道姑大喊一声,往后便倒,七窍中鲜血迸流,吓得陶氏面如土色。口中:“救苦观音,为甚这道姑将饼子吃了,就死了,想是又冷又硬,咽坏了咽喉?虽然如此,我又不能救他。趁此无人看见,我只得走去罢,省得人来看见,惹是招非。”心上担了一肚皮惊惶,回身便走。话分两头。

却说那桃花专等婆婆出了门,便去梳好了头,望何敬山来作乐。敬山因满口约定了,急忙忙早起出门,不道走得数步,只见一个人挑了担,撞着何敬山,便道:“何阿叔,清早那里去?”敬山一看,乃是惯卖犬肉的狗王二,何敬山道:“王二挑的是戌物么?”王二道:“我特特留一大块腰窝送来。”敬山转身道:“既如此,你随我来。”于是转身又到家里道:“通折倒与我罢。”王二见说,即将桶盖开了,拿出来。敬山道:“为何都是精的。”王二道:“不瞒何阿叔说,昨晚正打一只肥狗,遇着一个老妪,要我的狗皮与儿子做暖帽,肯出三钱银子,所以剥了皮去,纯是精肉了。”何敬山也称三钱银子与了他,王二去了。烫热一壶酒,空心吃了,又醉又饱,乘酒兴竟到魏家来。

只见那妇人望着了何敬山,如获珍宝一般,满脸堆着笑容道:“真正不失信的冤家。”即携了手进门,随将门关了。何敬山火又动,狗肉性又发,酒兴又作,托在床上,脱下裤子,竖起两股就干。那妇人迎着,似渴龙见水,两个滚作一团。这一场好杀,怎见得:

一个是偷汉子的都头,一个是撩妇人的宿积。一个恣意的不休,一个尽情的出力。一个是舍了缘砖抛黄金,一个是撇了家鸡偷野食。一个在柴仓窝里趁风流,一个在粪扫堆边矜出色。

说话两人正在高兴之际,忽听听得外面有人扣门。何敬山慌忙道:“你婆婆回来了。”妇人道:“他要回来,今生不能够了。”说犹未了,只见门外叫道:“二娘子,开了门。”敬山道:“这个不是你婆婆的声音?”那妇人听见,吃一惊道:“怎么回来得,有如此奇怪。莫不是他的魂灵么?”于是只得起身来,遂叫何敬山从后门去了。然后开了门,只见陶氏手拿背褡道:“我走倦了,快取条凳子来坐坐。”气急急自言自语:“老来没用,吃力得紧。”那妇人即拿凳子与陶氏坐,随手即拈此背褡看看道:“在那里来的?”陶氏一一从头说知道:“今早出门,一径望大儿家走。走到五六里不耐烦,望见一个林子里横着一块长石头,我就坐着。不多时忽见一个道姑立在面前,打一个问讯,同坐在石上道:‘我今早空心出门,走到如今肚饿极了。’我道:‘有点心在此,只是冷硬难吃。’他将篮里背褡来换我点心吃,我不肯要他的,他道:‘你若不拿我背褡,我不吃你的饼。’我见此背褡是绒的,你着倒也对身,于是与他拿了。不道他将饼去吃了,想是他肚又饿,饼又硬又冷,一吃吃了,登时大喊一声,扑地跌倒,手脚也直直死了。慌忙起来,走也走不动,只得带跌跑到这,大儿家不去了。”那妇人听见吃一惊,即将陶氏拿回的绒背褡欣然穿在身上,相了又相,昏乱起来,不识人事。陶氏见媳妇两眼定了,神色如狂,走向观音佛前,口便哼哼道:“是我心最毒,只为贪滢好色,欲药死婆婆,与何敬山结永远私好。不想做这样事,天怒神殛,触独犯了菩萨。”说完这几句,身子只顾向佛台下钻进去,口再不语了,只管将舌头伸出来恬鼻子。那陶氏听他说,见他这模样,吓呆了。忙去扶他,只见媳妇在台底下蹲着足,摇着头,抖着身子,口不喷声。仔细看来,宛然变了一只肉色狗。正是:

兽心人面,相由心变。两眼抛斜,四脚出现。

嘴长耳耸,牙尖颈短。舌长三寸,尾呈一股。

话说陶氏听他媳妇自称滢恶,见他变相,更是诧异。对着观音那个神位,蟠旋地下。于是传闻了,邻舍村坊,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来看这个妇人变狗。有的道:“这是忤逆样子。”有的道:“这是偷汉的下场。”正在喧闹之际,只见魏二挑着担回来。见家中挤满了人,先吃一吓,及到家中,陶氏对儿子细说一番,又见妻子变了狗,不觉垂泪起来。那只狗见魏二,便摇头洒耳,攒住魏二,鼻子只管叫。魏二叹道:“你也是自作自受,我不道你起这样歹心。既背我偷汉,又去药死婆婆,天不容,地不载,怎的不做狗?如今养在家里,看者如市,也不像样,不如送他到放生庵里去,再念些经来超度他。”于是送他庵里不题。

却说何敬山自后门逃归,正冒了风寒,染陰症在家。外边又纷纷传说新闻道:“魏家媳妇变了狗。”听见一吓,又变了夹惊伤寒,三四日一病而亡了。那何敬山原是城中许乡宦家管庄的。许家知他死了,即着人唤他妻子常氏进去,问他帐目。常氏年纪止廿五六岁,为人倒也伶利,将帐目一一交付清楚。但因何敬山最好包婆娘,所以缺少了一百余两本钱。常氏不待家主开口,即将自己首饰家火连夜变卖,清完零星。欠在人头的,留着自己慢慢的将他填空。家主盘清了帐目,另拨家人管了庄。常氏连忙化了棺木,自己寻间屋儿搬了。

自此光陰如箭,不觉又是年余。常氏独自守寡,虽则一口,甚觉烦难,思量着道:“前村魏家弟兄,还欠我们四两银子,旧帐利钱,虽有些本钱,一毫未还。我去讨来,也可过得半年六个月。于是锁了门,望魏家来。那魏二自妻子变了狗,送在放生庵里,不多时死了埋了。他自后与母亲陶氏同住,甚是孝顺,随母亲念佛吃素,依旧卖鱼,甚有生意。

是日,正同母亲吃饭,只见一个半中年妇人,带一身孝进门,道:“这里是魏家么?”陶氏道:“正是。”常氏道:“何敬山是我丈夫,前日你们借四两银子,利钱又年余没有了。我因丈夫故世,所以不曾来讨得。今日欲与你算算,连本利还我罢。”魏二道:“银是有的,只是如今来不及,只好先还些利钱。”常氏道:“不瞒你说,我如今孤身,专靠此项作纺绩的本钱。那一宗银子原是你与哥子合借的,你一时没有,闻得你哥子近来甚有生意,就央你与我讨一讨。”魏二道:“我去就是。何阿婶,你宽坐坐,娘你去烧烧茶。”魏二出了门,陶氏去烧茶,常氏道:“不必起动你。”陶氏道:“家里没人,这样不便。”常氏道:“妈妈,我正要问你,怎么你家二娘子有这样奇事。”陶氏道:“正是。不道他起这样滢恶的念头,佛菩萨也不容他,老身性命,几乎被他害了。”常氏叹口气,肚里暗转道:“我家丈夫也送在他手里。”陶氏道:“叔若在,今年几岁了?”常氏道:“长我二年,今年二十八岁了。”常氏道:“二娘子几岁?”陶氏道:“二十一岁,二郎长他三年。自古道‘无妇不成家。’我又老了,过几时也要寻个对头,完他终身之事。”常氏道:“正该如此。”陶氏道:“何阿婶有儿子么?”常氏道:“没有”陶氏道:“如此也难守。”常氏道:“且过十年五年再处。”正在话间,魏二归来了,道:“阿哥的一半有了,本钱贰两,利钱五钱,还有五分,隔两三日就送来,要将原契收一笔在上面。”常氏道:“只是我不识字,烦二舍写,我写个十字罢。”于是写了,常氏作谢回去不题。

却说陶氏收拾夜饭吃了,又到观音前点了香,上了床,不觉睡去。梦见前日林子里的道姑走来,对陶氏道:“我有一偈付你,记着,记着。”念道:

得妻失妻,失妻得妻。

尔得我妻,我得尔妻。

一点一滴,勿得差遗。

陶氏乱叫道:“女菩萨,我正要谢你。”那道姑把他一推去了。魏二听得娘在那里魇,叫道:“娘醒醒。”觉转来,乃是南柯一梦。陶氏道:“奇怪。”因述梦中之语与儿子听,便说:“何阿婶我去问他,年纪正好,又无男女,又齐整,又老实,又不像贪吃懒做的。你得这样一个为妻,也不枉了菩萨脱梦。莫不是姻缘。”魏二道:“我也不想天鹅肉吃,他自大人家受用过的,我们那里容得他?不如还了银子撒开。”隔了两日,魏二果然凑足本利,自己去到何家。只见常氏坐在门前纺纱,魏二道:“何阿婶,银子在此。”常氏见送银子来,便道:“二舍,你这样至诚,难得难得,里边请坐。”就把戥子来秤一秤,一厘也不轻。即走房里去寻借契出来,道:“借契还了你,但你哥子还有五钱,一发劳你说声。送还了我,省得我穿了孝,又到你家来不稳便。”魏二道:“这个容易。”一头说,一头出门道:“我去了。”只见一个人走来,劈面撞见,便道:“魏二舍,你在何家做甚么?”魏二道:“我有句话儿会何阿婶。”那人笑笑道:“何不再坐一坐去。”魏二道:“我没工夫。”魏二去了。

那人即来靠在何家矮墙上,叫声:“何阿婶,魏二来什么?”常氏道:“他来还我些旧帐头。”那人道:“如此何阿婶手头肥泛了。”常氏道:“二三两银子,干得什么正经?”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原来就是惯卖戌物的狗王二。他是个破落户,卖完了戌肉,时常在村里闲荡,做些不三不四的事。不合常氏露了二三两这一句话,也就动了念头,因接口道:“你一个人又没使个,也够个把月用了。”常氏见他歪缠,不应他。王二见他不睬,回身一头走,口里一头唱唱去了。他唱这山歌道:

好日去仔思日来,那料介眉头锁仔哩。弗开怀,冷落仔介个眼前快活。弗快活,再去迢乡隔县介娶侈侈。

那王二口里唱,心里想道:“魏二这厮,借还银子为由,想他要搭上那婆娘。那婆娘竟有些意思,我不如先下手为强,今夜乐得先去上一工,他孤身一个在此,不怕他不从。从了时,这银子一定是我的了。”算计已定,到夜来,约有二更天气,月明如昼,他就捏手捏脚的,走到何家门首来。见四面无人,竟去掘他的门。那常氏因单丁独一,到晚来就闭了门睡了。到二更时分,已睡醒了。听得门响,常氏便咳嗽一声道:“什么响?”那王二竟不睬他,只顾将门掘。那门历拉声,常氏慌了,忙起身穿了衣服去缝里张,月光之下认得王二的模样,肚里道:“不好了,日里不合说了银子也,见财起意了,如今怎么处?”常氏只得轻轻将根木顶住了门,自己靠着。不道王二掘不开门,便将矮闼来摇,又将指头拨开管闩儿。常氏急了,将手四面一摸,并没有东西,止摸得个研酱的槌儿在手。常氏就躲在闼边,只见王二两三拨,拨开了管闩,上边吊闼开了,那王二大着胆,先奖右脚跨进,常氏急了,不顾命的一把扯住他的脚,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将研酱槌尽力就打,像敲木鱼的一般,口里嚷道:“我孤身有什么东西在家,你来掘我的闩?”那王二左脚在外,右脚被他扯牢,进又不能,缩又不得,登时脚骨子像发酵了的馒头,红肿起来。又不敢啧声,疼不过,口里嚷道:“饶我狗命罢。”常氏直打个气喘,将他脚往外一推,忙将闼儿闩好。王二往外一跌,跌得头晕眼花,口里恨恨的道:“不要慌。”忍着痛,一步步颠了去。

常氏坐到天明,村中有两个近邻走过来道:“何阿婶,你怎么起得恁早?”常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两人道:“果然孤身难住。”常氏自去烧饭吃,一头垂泪道:“没男没女,吃这苦亏。倘然这天杀的脚好了又来,那时就要被他害了。我如今说不得,不是我没廉耻,守寡这样难的,只得寻个对头去罢了。”想了一回,饭熟了,正盛饭吃,只见门前顾拐子来道:“何阿婶吃饭了。”常氏道:“正是,往那里来?”顾拐子道:“魏大舍寄五钱银子,央我还你。昨日因二舍说了凑来的。”常氏道:“你们二舍这样至诚。”顾拐子道:“如此比前大不相同了,侍娘又孝顺,做人又老成,卖鱼又赚钱,依旧种租田,顾我相帮种,人口又少,甚是好过日子。昨日他娘劝他道:“无妇不成家,还是娶一个的是。”二舍说:“冬间再处。”常氏道:“他后生家,自然要讨的。”拐子道:“我听他常说:人不论头婚二婚,只要会作家,不忤逆就罢了。”那拐子说得高兴,嘻着脸道:“我有句取笑的话,何阿婶,你又没男没女,料想节妇牌坊抡不到你,不如以近就近,嫁了他罢。他人物又不甚粗蠢,又后生,又勤俭,做人又和气,婆又好,你知我见,你道何如?”常氏叹口气道:“不瞒你说,我已前指望守十年八年再处,不道近日被人公然欺负,我孤身,我如今一个也难住,只得要做这没廉耻的事了。若是魏二舍,只怕他嫌我年纪大些。”顾拐子道:“你今年纪几十岁?”常氏道:“二十六岁。”拐子笑笑道:“常言道:‘妻大二,米铺地。’绝妙的了,待我做着不着去说说看。”立起身就走。常氏收了银子,见顾拐子走,叫一声:“老顾,你既是这等说,好歹就来回复我一声。”拐子应道:“自然。”

一路走,走不上一里路,只听得一间草屋里,有叫喊痛楚之声。拐子道:“这是狗王二家里。”因他门首过,叫一声:“王二舍,为甚的叫喊?”那王二道:“不要说起,脚上生了个肿毒,两日腐烂,熬不得这样痛。”问拐子道:“你那里来?”拐子道:“还了何婶帐头,在此走过。”“这妇人,两日你们魏二舍在这里搭他。”拐子口中不说,心里道:“可知那妇人,我说了,欣然就允嫁他,如此我今去说,正打在拳窠里去了。”于是回头答他,即怞身就走,走到魏家来。对陶氏说其备细,又将狗王二如此说,陶氏笑笑道:“既如此,二郎瞒在我面前假撇清,如今不要管,我要他成一桩事就是。”

正说间,只见魏二回来,见了顾拐子道:“你田里不去做,坐在此什么?”拐子笑道:“你喜事到了,我特与你作媒。”魏二道:“是那家?”拐子道:“我不对你说,问大娘便是。”陶氏道:“二郎,那何阿婶,因人欺负他,急要嫁人,顾拐子说了你,竟有肯的意思,你不要错过了。况菩萨脱梦,如今应验,也不可知。”魏二道:“好是好的,那里来银子用?”陶氏道:“待拐子去说,既做夫妻,两省些就是了。”拐子道:“只要花红重些,我自会说,包你省就是。”魏二道:“你索性说一决裂,要朝晨种树,晚间乘凉的。”果然拐子明早,径走去对常氏说道:“魏大娘与二舍听我说了,俱各欢喜,只恐何阿婶嫌我家寒,讨他不起。”常氏道:“我又不要他一厘财礼,只要送盘茶枣来,我就悄悄过去了。羞答答,转嫁人,甚么好事,费费扬扬。”顾拐子得了这句,即道:“既如此,我们定了明日是吉,自然送盘来,晚间就悄悄过门罢。”常氏道:“说定了,先叫两个人来,只免我搬场,先扛了箱笼家什去。”拐子道:“有理,有理。”急忙忙来回复了魏二。魏二即央两个乡间人,去扛家伙会物。不料常氏竟有一二百金私蓄。魏二快活不过。忙去场上捉了两只鸡,买了大腿肉,并茶枣之类,一色端正。陶氏又将银宝簪、银千记、红棉袄、天蓝绸袄、月白绸袄,放在盘里送去。常氏收了。到晚间,常氏只说往亲戚人家去的光景,悄悄竟走到魏家来。只是魏家供了和合天地纸,魏二穿了新青布直身,新帽子,新鞋袜,同拜天地和合,又拜了观音四拜,然后拜了母亲,就进房坐一床,吃杯合欢酒。走出房来,就邀近邻与顾拐子同吃喜酒,又央人去接魏大夫妇来。是夜好不热闹,准准乱了一个更次,然后两人进房同睡,各聚己怀。

一个道我的夫被你妻占;一个道我的妻被你夫偷。一个道我如今将身赔了你的妻,你道好不好,一个道我如今将身还了你的夫,你可休不休。他两个死去的姻缘,犹如胶漆;我两人现前的匹配,岂不风流。

于是两人欢然睡了一夜。明日起来,魏二又备了酒,请众亲友。

自此之后,魏二竟从容起来,常氏又连生二子,又随婆婆吃了长斋,买檀香塑了一尊观音菩萨,朝夕礼拜。陶氏寿至九十六岁,无病而终。魏二、常氏勤俭作家,后俱做了财主。可见滢恶之报,如影随形。正是:

我不滢人妇,人不滢我妻。

一报还一报,点滴不差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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