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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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得以离开,一星期时间的相聚是很有必要的;我很遗憾不能圆满结束藏兹之行;但是我的时间是属于亨利五世的母亲,总是这样;当我走一条路线时,往往来了一个变化,又让我走另一条路。

  我出来时,把行李留在欧洲旅馆,打算和夫人一块再回来。

  我在菲齐纳找到了我的马车,人们把它翻新了,像国王贮藏室里的金银珠宝。我离开了这个也许是沿用海上之王的三齿叉名字的海岸:菲齐纳。

  到了帕多瓦后,我对马夫说:“去费拉勒。”这条路一直延伸到蒙瑟利斯,沿途景色迷人,这里有极为精致的小山,无花果果园,桑树,用葡萄点缀的柳树,欢乐的草坪,废弃的城堡。我走在站满士兵的卡塔若前,学识渊博的修道院院长朗格莱曾把这座小城堡念成“中国”③,卡塔若属于莫代纳公爵而不属于昂热利克。我和公爵殿下迎面相遇,他正在小路上散步。这位公爵是马希阿韦尔臆造出来的王子的后代,他以自己不认识路易一菲利浦而感到自豪。

  ③他把莫代纳公爵的城堡(卡塔若)和“卡塔伊”(即中国)混淆起来了。

  在阿尔卡村庄见到了彼特拉克的坟墓,拜伦勋爵曾歌颂过它的优美风景。①

  ①见《查尔德——哈罗德四世的朝圣》。

  你在干什么②?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总要回顾过去灵魂得不到安慰的那段永远不再回来的时光。

  ②引自彼德拉克:关于洛尔之死的诗。

  整个地区直径40古里,是这些作家和诗人土生土长的地方:蒂特一利弗、维吉尔、卡蒂尔、阿里奥斯特、加里尼、斯特罗齐一家、邦蒂沃格利奥家三人、邦博、巴尔托利、博雅尔托、潘德蒙特、沃拉诺、蒙蒂。有一些颇负盛名的人也是在这块富有灵气的土地上诞生的。连塔索也是地道的贝加摩人。在意大利的最后几位诗人中,我只看过两位潘德蒙特中的一人的作品。我既不认识瑟扎罗蒂,也不知道蒙蒂。我很荣幸地遇见过意大利最后辉煌时期的佩里科和曼估尼。夕阳用宜人的多种形式和纯正的直线把我穿过的厄加内山脉③染成金黄色:当萨卡拉的主金字塔④沐浴在利比亚地平线的夕阳当中时,这里的一座山与它极为相似。

  ③位于帕多瓦西南的威尼斯山丘。

  ④耸立在开罗附近的古盂菲斯旧址上的“台阶形”金字塔。

  晚上,我从罗维戈继续我的旅程:一片浓雾笼罩着大地,我只看见波河在拉戈斯居罗那条路上的那一段。车辆停下来了:船夫用喇叭呼唤轮渡。到处一片寂静;只有河的那边传来狗的叫声和远处瀑布的三重回音,回应着他的号角声;我们将进入塔索的福地帝国的前台。

  穿过迷雾和阴影,水面上传来了渡船声;它沿着系在抛锚的船上的细绳滑动。十六日早上四五点钟时,我到达斐拉勒,住进了“三顶王冠”旅馆;贝里夫人该在那里等我。

  星期三,十七日

  公爵夫人殿下还没到达,于是我去参观了圣保罗教堂:在那里我只看到一些坟墓;剩下的除了几个死者和我以外,什么都没看见。祭坛深处挂着盖尔香的一幅画。

  大教堂很迷惑人:你能看到前面和侧边墙上嵌入了一些浅浮雕,主题有宗教的或世俗的。外面有一些通常放在哥特式建筑内部的其他装饰物,比如卷缆饰、阿拉伯托饰、光环衬托的拱腹、小柱长廊、尖形穹窿、三叶饰廊台、精心设置在厚厚的墙壁里。一看到有着球形拱顶和实心支柱的新教堂,你就会进去,惊得目瞪口呆。在法国,无论在物质或是精神上都存在着一些不相称的东西:在老城堡里修建了现代化的陈列室,狭小的陋屋,凹室和衣橱,深入到这么多历史名人的灵魂当中,在这里你发现了什么?对候见厅的爱恋。

  一看到这个大教堂,我就羞愧窘迫;它似乎已经翻转过来,就像裙子里子朝外一样,路易十五时代的资产者装扮成十二世纪的领主夫人。

  曾经因为它的女人、享乐和富有诗意的艺术家而骚乱不安的斐拉拉,现在几乎无人居住:那里的街道很宽敞,却荒无人烟,大可以在那儿放牧羊群。破破烂烂的屋子也再不会因为当地的建筑、战舰、大海和天生的欢乐而重现当年的兴旺景象了。在不幸的罗马涅门,处在奥地利卫戍部队管束下的斐拉拉呈现出一幅受虐待的姿态,她似乎永远在为塔索戴孝,她仿佛就要倒下,像老人一样蜷曲着。一个刑事法庭以及未建成的监狱半露出地面,这是惟一的现代纪念物。人们会把谁关进这所新建的监狱里呢?年轻的意大利。新监狱顶上有吊车,旁边有脚手架,像迪东城的宫殿一样,它们涉及到《耶路撒冷》唱经班的成员的旧监狱。

  斐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勒塔斯

  如果有一种生活能让有才能的人对幸福感到绝望的话,那就是勒塔斯的生活。在白天看到的那一方美丽的天空①实际上是美丽的陷阱。

  ①他出生在索朗特。

  他说:“我的不幸从一诞生就开始了。悲惨的境遇把我从母亲身边夺走。我还记得她充满泪水的吻和随风而去的祈祷。我不能再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我像阿斯卡涅或年轻的卡米耶,以不坚定的步伐,跟随着父亲到处流浪和逃亡,也就是在贫穷和流浪中,我长大了。”

  托尔夸多·勒塔斯在奥斯蒂尔失去了贝尔纳多·勒塔斯②。托尔夸多扼杀了作为诗人的贝尔纳多,让他作为父亲活着。

  ②他的父亲,也是位诗人。

  得益于《利纳尔多》③的发表而从阴暗中走出来的勒塔斯被召唤来到斐拉勒。他首先参加了阿尔方斯二世和巴尔伯公主的婚礼宴会。在那里,他遇到了阿尔方斯的妹妹莱奥诺拉:爱情和不幸终使他的天才焕发了青春。诗人在《阿明达》中描绘斐拉勒时说:“我看见了没戴面纱没有云雾而美丽迷人的女神和仙女;我感到自己被唤起了一种新的美德和圣洁,我歌颂战争和英雄……!”

  ③《雷诺》,受阿里奥斯多影响写的诗。

  勒塔斯在写《耶路撒冷》长诗的过程中,适时地把一些章节念给阿尔方斯的妹妹吕克蕾斯和莱奥诺拉听。人们将他派到红衣主教伊波利特·代斯特的身边,把他安置在法国宫廷里,他将衣服和家具抵押出去才完成这次旅行。红衣主教对他的到来极为敬重,把一百匹柏柏尔马和装备精良的阿拉伯骑兵送给查理九世作为礼品。开始在马厩等了一会,随后,勒塔斯受到隆萨尔的朋友桂冠诗人般的接见。在我们保留的一封信中,他毫不留情地批判法国人。他在红衣主教伊波利特任职的法国一所男修道院里,写下了《耶路撒冷》的几段诗节。这是在夏利,靠近埃尔默农维尔,卢梭梦想和死亡的地方:但丁在巴黎也是默默无闻。

  勒塔斯在一五七一年回到了意大利,但不是圣·巴尔特莱米的目击者。他直接去了罗马,从那儿又回到了斐拉勒。《阿明达》的上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成为阿里奥斯多的对手的同时,《雷诺》的作者极端佩服《罗兰》的作者①,以至于他拒绝接受诗人侄子表示的敬意。他写道:“根据智者、常人甚至是我的看法,您给我的荣誉已经摆到了与您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头上。我拜倒在他的像前,我以崇高的感情和敬意给他最荣誉的头衔,我要大声宣布他是我的父亲,我的领主,我的主人。”

  ①阿里奥斯多,是传奇叙事诗《疯狂的罗兰》的作者。

  我们这个时代少见的这种谦虚也消除不了嫉妒心。托尔夸多看到了威尼斯为从波兰归来的亨利三世举行的庆祝会,而那时人们正在暗中出版他的《耶路撒冷》的手稿。勒塔斯征询朋友们意见的这些细微的批评让他感到不安。也许在这一点上他太过敏感;但也许他曾情场得意并以之为荣。他自认为被陷阱和背叛所包围;他被迫为自己的生命辩护。在贝里加尔多的日子里,歌德呼告亡灵,使他不能平静:“如同夜莺一样(这个德国大诗人像意大利大诗人在说话),从他被爱情伤害的胸膛发出一种和谐的呻吟:他的美妙的诗句,他的神圣的忧伤,征服了耳朵和心灵……谁有更多的权利来神秘地穿越这些世纪,将高尚爱情的秘密吐露给崇高诗句的秘密?……这是多么的可爱(歌德在表达莱奥诺纳的情感时总这么说),在这个人美好的天赋中相互欣赏,在这个生命的光芒中有他伴随身旁,和他一起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未来,这是多么的美好啊!从那时起,时光对你便无关紧要,莱奥诺纳;你活在诗人的诗句中,流逝的岁月,将你带走,你将仍然年轻,依然幸福。”

  埃尔米尼的抒情诗人恳求莱奥诺纳(仍是在日耳曼诗人的诗句中)将他打发到她的最偏僻的一幢“别墅”中去:“请允许我,”他对她说,“成为您的奴隶。我多么希望能照看您的树木!秋天,我将小心翼翼地用轻盈的植物覆盖您的柠檬树!在苗床的玻璃下,我将培育美丽的花朵。”

  勒塔斯的爱情故事逝去了,歌德将它找了回来。

  诗歌的悲痛和宗教的顾忌开始损害勒塔斯的理智。人们让他被暂时拘禁。他几乎是赤裸着逃了出来:在山中迷了路,他借了一个牧羊人的破衣服,打扮成一个牧人,来到了他姐姐科尔内妮家中。这个姐姐的抚爱和故乡的魅力曾一时减轻了他的痛苦:“我想,”他说,“隐居到索朗特,如同在一个平静的港口一样,差不多就是一个港口。”但是他不能呆在他出生的地方!在菲拉勒有一个吸引他的魅力:爱情就是祖国。

  受到阿尔方斯公爵的冷遇之后,他又走了;他在曼图亚,乌尔比诺,都灵的小舞台上游荡,用歌唱来支付接待费用。他对马托罗—拉斐尔出生的小溪说:“虚弱的,但却是光荣的亚平宁山脉的孩子,流浪的旅行者,我来你的身边寻找安全和休息。”阿尔米德曾经过拉斐尔的摇篮;她应该支配法尔内齐的奇观。

  在维切利附近突然遭遇一场暴风雨,使得勒塔斯庆幸在一个好人家中度过了这个夜晚并与“家长”进行了愉快的交谈。在都灵,人们将他拒之门外,他的境况太悲惨了。得知阿尔方斯将缔结另一桩婚姻,他重新上了去菲拉勒的路。一种神圣的精神附着在这个藏身于阿德梅特牧师衣服之下的神圣人物的脚步上;他相信看到了这种精神并听到了它:一天,坐在火旁,在一扇窗上发现了太阳光:“这阳光多美好,它像朋友一样来到了我的身旁。”这便是谦恭地来和我说话的精神朋友。”托尔夸多和一束阳光在聊天。他回到那致命的城市就像被慑住的鸟投入蛇的口中;为奉承者所不理解和排斥,被仆人侮辱,他满口怨言,阿尔方斯让人将其关在圣—安娜医院的一个疯人院中。

  于是诗人给他一个朋友写信:“在我的不幸的重压之下,我已经放弃了我一切荣耀的想法;如果我仅能消除折磨我的口渴,我便会心满意足了……无限期被囚的想法和我遭受虐待的愤怒让我越来越失望。我肮脏的胡须、头发和衣服使我越来越讨厌自己。”

  被囚禁者,恳求全世界甚至是残忍的虐待者;他诗中吟出的语调应该会让围绕着他的痛苦的墙垣坍塌。

  “我为死亡哭泣;我不仅仅为死亡哭泣,而且也为我死亡的方式……对于一个相信能用他的诗句来加高其它的纪念碑的人,有他的坟墓这就是一个神枯。”

  拜伦勋爵作了一首《哀悼勒塔斯》的诗;但他不能离去,他处处替代他搬上舞台的角色:因为他的才华缺乏柔情,他的《哀悼》只是一些“诅咒”。

  勒塔斯向贝加摩的老人理事会提出了这个请求:

  “托尔夸多·勒塔斯,无论从出生还是从情感上说都是地道的贝加摩人,他首先丧失了他父亲的遗产,他母亲的嫁妆……(在多年的奴役和漫长的辛劳之后),而在如此深重的苦难当中,还从未丧失他对这座城市(贝加摩)的信念,他敢于向它申请援助。请它恳求菲拉勒公爵,从前我的保护人和恩人,将我送还祖国,送还给我父母及我自己。不幸的勒塔斯因此请求各位老爷大人(贝加摩的法官们)派利西诺大人或别的人,来处理释放我的事情。我一生一世都会铭记他们的恩情。DiVV.SS.affezionatissimoservidore,TorquatoTasso,prigioneetinfermonelospedaldiSant’AnnainFerrara①。”

  ①受宠若惊的鄙人托尔夸多·塔索,菲拉拉的圣—安娜医院的囚犯和病人致老爷大人们。

  人们拒绝给勒塔斯墨水、羽毛笔和纸。他曾歌唱过“高尚的阿尔方斯”,而高尚的阿尔方斯却将他投进了不见天日的疯人院,尽管这个“疯子”的不讨人喜欢的头上散发出不朽的光芒。在他的优美的十四行诗中,囚犯祈求一只猫将它的眼光借给他,以代替人们剥夺他的光亮:不伤人的玩笑证明诗人的宽容和极度的绝望。如同在被风暴肆掠和昏暗的海洋上……在黑夜中,疲劳的驾驶员抬起头,朝向那端极在闪耀的星座,啊!这样在我的厄运中我有了美丽的猫。你的眼睛像两颗星星在我的面前闪烁……噢!猫,我熬夜的灯,噢!猫,我亲爱的!如果上帝给您保留了一阵棒打,如果上天赐给您肉和奶,那么给我光明让我写诗。

  晚上,勒塔斯想象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丧葬的钟声,幽灵纠缠着他。“我再也不能,”他叫道,“我支持不住了!”得了一场病,他相信看到圣母预想不到地来拯救他。

  “我病了,昏昏沉沉日渐憔悴;……我躺着脸上毫无血色,什么时候,光环……玛利亚,你快降临来解救我的痛苦。”

  蒙田来看望处于极度不幸的勒塔斯,并没有向他表示出任何的同情②。在同一时期,卡蒙斯③在里斯本的一个收容所中结束了他的生命;谁来安慰破床上的垂死者?菲拉勒囚犯的诗句。《耶路撒冷》被囚禁的作者仰慕《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的行乞的作者,前者对瓦斯科·德加马说:“为被如此辉煌地展翅飞翔的诗人歌唱感到高兴吧,希望你的快船不要驶得那么远。”

  ②夏多布里昂此处误解了蒙田讲话的意思。目睹像勒塔斯这样一位伟大的天才失去理智甚至意识,他的愤怒胜于怜悯。

  ③卡蒙斯(Camoenq),十六世纪葡萄牙大诗人,文艺复兴时期葡萄牙文学最突出的代表者.主要作品是《卢济塔尼亚人之歌》。

  这样,埃里当河的声音在特茹河畔产生了回响,这样,穿越海洋,两个有着同样天才及命运的卓越的病人,从一个医院到另一个,以人类羞惭的方式在互相祝贺。

  多少今天已被遗忘的国王,大人物和蠢人,自以为是十六世纪末值得纪念的人物,他们甚至不知道勒塔斯和卡蒙斯的名字!一七五四年,“在一个叙述法国、英国部队在森林中和野人队伍之间的默默无闻战斗的故事中”,人们第一次“读到了华盛顿这个名字:凡尔赛的办事员或鹿公园的供应者是怎样的?特别是这个年代那些也许想改换他们的名字以反对这个美国种植园主名字的宫廷或学院的人们又是怎样的呢?

  菲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急于想要在裸露的伤口上撒把盐,克罗斯卡学院声称:“《被解放的耶路撒冷》是一种笨拙的、无情的拼凑,其文笔晦涩,瑕瑜互见,充满了可笑的句子及粗野的字词,再美的东西都掩盖不了它的众多的过错。”对阿里奥斯多的盲信促成了这项判决。但是民众敬仰的呼声压住了学院的辱骂:对于阿尔方斯公爵来讲,他再也不可能延长关押一个仅仅只是因为歌颂过他而犯罪的人。教皇要求拯救意大利的荣誉。

  从监狱出来,勒塔斯对此并未感到更加幸福。莱奥诺纳已经逝世。他怀着悲痛从一个城市游荡到另一个城市。在罗雷特,他几乎快饿死了,有一次,他的一位传记作者说,他“伸出了曾经建造过阿尔米德宫之手”。在那不勒斯,他感受到祖国的某种温情。“这便是我少小离家的地方……”他说,“这么多年以后,我头发斑白,拖着病体回到了生我的岸边。”

  他喜爱蒙多利维多修道院的单人小室胜于豪华住所。在去罗马一次旅行时,他因发烧又重新住进了医院。

  从罗马和佛罗伦萨回到了那不勒斯,他把他的病归咎于他的不朽的诗,他将它重写并倍加宠爱。他开始写他的诗,与迪巴尔塔斯①写的是同一个主题。当上帝“将安详的睡眠输入我们放松的人类始祖的四肢时”勒塔斯让夏娃从亚当的怀抱中出来了。

  ①《创世的七天》。法国加斯科尼诗人迪巴尔塔斯(DuBartas一五四四—一五九○)在他的《第一个星期》(一五七九)中也是同样的主题。

  诗人使圣经的画变得软弱,他诗兴正酣时,女人便成了男人的首想。中途放弃一项他看作如同一首赎罪的圣歌般的虔诚工作的悲痛让憔悴的勒塔斯作出决定,毁掉了他的世俗的诗歌。

  诗人在盗贼那里赢得了比社会上更多的尊敬,他接受了著名的雇佣兵队长马克·西阿拉派的护卫队,将诗人送到罗马。到了梵蒂冈,教皇对他说:“托尔夸多,您给这顶曾经使那些在您之前配带过它的人感到荣幸的花冠带来了荣耀。”后代子孙证实了这句赞美之词。勒塔斯重复着塞内加②的一句诗③来回答对他的赞美:

  ②塞内加(Seneque公元前四?—公元六五),罗马帝国初期的重要悲剧作家,斯多葛派哲学家和政治活动家。

  ③引自塞内加的悲剧《特洛亚妇女》。

  “死亡马上会打断这些赞扬的话语。”

  被病痛所折磨,他预感到应该将所有病加以治疗,一五九五年四月一日,他住进了圣奥诺弗里奥修道院。在一场暴风雨中他登上了他的最后一个避难所。修道士们在门口迎接他,门上的多明我绘的壁画今天已变得模糊。他对神甫说:“我来死在你们中间。”修道院的游廊,宗教和诗的荒漠,你们已将你们的寂寞转借给了被放逐的但丁和奄奄一息的勒塔斯!

  所有的援救均无济于事。发烧到第七天的早上,教皇的医生对病人宣布,他已没有多少希望了。勒塔斯拥抱了他并且感谢他告诉了他一个如此好的消息。然后,他望着天空,一片真情流露。他在感谢仁慈的上帝。

  他虚弱进一步的加剧,他想接受修道院教堂的圣餐:他由教士扶着步履艰难地走到那里;回来时被抱在他们怀中。当他再次躺倒在床上时,祷告者询问他最后的心愿。

  “我一生中很少为财产和财富操心;我也更不在乎死亡。我没有什么遗嘱要立。”

  “——您把墓地标在哪里?”

  “在你们教堂里,如果你们愿意赐给我的遗骸这个荣幸的话。”

  “您愿意亲自口述您的墓志吗?”

  噢,他转身面向听忏悔的教士:“我的神甫,您写:我将我的灵魂还给曾将它赐予我的上帝,将我的身体还给孕育它的大地。我将我的赎罪者的神圣的画像赠给这个修道院。”

  他将从教皇那里接受的十字架拿在手中,并把它放在唇上。

  ‘

  又过了七天。久经考验的基督徒得到了圣油的恩典,红衣主教森蒂奥突然来了,他带来教皇的祝福。临终的人对此显得很高兴。他说:“这便是我来罗马寻找的桂冠:我希望明天和它一道来庆祝胜利。”

  维吉尔让人请求奥古斯特将其史诗《伊尼特》扔进火中;勒塔斯请求森蒂奥烧掉《耶路撒冷》。然后,他希望独自和他的十字架呆在一起。

  红衣主教还没有走到门口,强噙着的泪水便夺眶而出:临终的钟声敲响,教士们,唱着为死者祈祷的赞美诗,在游廊中悲叹哭泣着。听到哭音,托尔夸多对慈善的隐士们(他好像看到他们像影子一样围着他走动)说:“我的朋友们,你们觉得我离开了人世;我只是走在你们前面而已。”

  从那以后,他便仅仅和听忏悔者说话及几个大教派的神甫们说话。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人们从他嘴里摘采到这样一节诗,这是他一生经历的果实:“如果不是死亡,那就没有什么比人类更悲惨的了。”一五九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接近中午时分,诗人喊道:“Inmanustuas,Domine……”。诗的剩余部分①几乎听不到了,宛如一个远去的游子在念叨着什么。

  ①“上帝我将我的灵魂放在你手中。”

  《昂里亚德》的作者在塞纳河畔的维莱特旅馆死去,他拒绝教会的救助;《耶路撒冷》长诗的作者,作为基督徒,在圣奥诺弗里奥停止了呼吸:作一下比较,便可以看出,信仰给死亡增加了美。

  所有的关于勒塔斯死后颂扬的报道在我看来都是可疑的。他的不幸更多于人们设想的固执。他没有死在胜利确定的时刻,他为预计的胜利中继续治了二十五天。他未对他的命运撒谎;他从未被加冕,甚至是在死后;人们未曾在人民的赞助下和眼泪中将他的身着上议员服装的遗体在卡皮托利山丘展出;他被安葬了,如同他要求的一样,葬在圣奥诺弗里奥教堂。覆盖着他的石块(仍是按照他的意愿)没有标明时间和名字;十年之后,曼索,德拉威那侯爵,勒塔斯的最后一个朋友及弥尔顿的客人,写了令人赞叹的墓志铭。曼索很难将它刻上去:因为僧侣们,遵守遗愿的教士,反对一切题字;但是,如果没有这个题词勒塔斯的骨灰将会在雅尼居拉的隐修院丢失,如同普森的骨灰在吕西纳的圣洛朗佐一样。

  森蒂奥红衣主教制定了一个计划,为圣墓的歌唱者建造一个陵墓;计划流产了。贝维拉卡大主教起草了一个庄严的墓志铭,以用于将来另一座陵墓的平台,事情到此为止,再也没有进展。两个世纪以后,拿破仑的兄弟负责在索朗特建一个纪念碑;约瑟夫马上将塔索的摇篮和《熙德》的墓作了交换。

  最后,今天为了纪念曾经贫困且像希腊的荷马一样流浪的意大利的荷马,开始了一场大的殡葬装饰:工程完结了吗?对于我来说,我更喜欢我在“线路”中同样谈到过的小教堂的小石块,它胜过大理石的坟头:“在一个冷清的教堂里,我寻找(一八○六年在威尼斯),最后一位画家蒂蒂昂的坟墓,我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它:在罗马(一八○三年)对于勒塔斯的坟墓也是同样的情况。毕竟,不幸的宗教诗人的骨灰在这处隐修所安放得并不算很糟。《耶路撒冷》的歌唱者似乎是在这个不知名的墓穴避难,似乎是为了逃避人们的迫害;他的名声响彻世界,而他自己默默无闻地憩息在圣奥诺弗里奥的一颗橙树①下。

  ①我有理由说是橙树:这是圣奥诺弗里奥中庭的一株橙树(一八四○年,在巴黎注)。

  负责悼念工程的意大利委员会请我在法国寻找诗人纪念碑的每个忠实的捐赠者,并将诗人的宽容分发给他们。到了一八三○年七月,我的财产和声望开始对勒塔斯的骨灰起作用。这些骨灰好像具备一种美德,它抛弃一切富裕,拒绝所有的光辉,回避任何荣誉;对于小人物必须要有大的坟墓,而对于伟大的人,只须小的坟墓。

  上帝嘲笑我所有的想法,他催促我和一些元老院的元老来到雅尼居拉,用另一种方式将我带回到勒塔斯的身边。在这里我能更好地评价诗人,他的三个女儿生在菲拉勒:阿尔米德,埃尔米妮和科洛兰德。

  勒埃斯特的房子今天怎么了?谁在思念奥比佐、尼古拉、埃居尔一家人?在这些宫殿里还剩下谁的名字?莱奥诺拉的名字。人们在菲拉勒寻找什么?阿尔方斯的住所?不,勒塔斯的监狱。人们列队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去哪里?去迫害者的坟墓?不,去被迫害者的牢房。

  勒塔斯在这些地方获得了一个更值得纪念的胜利:他让人忘记阿里奥斯多;让外国人离开缪斯庙中《罗兰》作者的骸骨,跑来寻找在圣—安娜的《雷诺》的诗人的住所。这个严肃的人适合坟墓:人们为了哭泣的人而抛弃了欢笑的人。一生中幸福能有所值;死后便失去了它的价值:在未来的眼中,只有痛苦的生存才是美好的。对于这些明智的殉道者,世上的无情的牺牲晶,不幸被算成是光荣的增长;他们和他们的不朽的痛苦一起长眠墓穴,如同国王和他们的王冠一样,我们其他不幸的庸人,我们没有什么可以使我们的苦难在未来成为我们生活的装饰。在结束生命旅程抛去所有东西之后,我的坟墓将不是一个庙堂,而是一个清新的地方,我没有勒塔斯的命运;我将辜负温柔与和谐的友好预言:

  勒塔斯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

  一天,病痛让他难以忍受,

  他坐在茂盛的月桂树下,

  谁在维吉尔的坟墓上

  永远伸展它绿色的枝桠,等。①

  ①这是夏多布里昂引用的拉封丹的诗的第一段。

  我曾迫切地向这位缪斯的儿子表示我的敬意,得到他的兄弟们很好的安慰:富有的大使我已同意在罗马建立他的陵墓;流放后贫困的朝拜者,我跪倒在菲拉勒他的监狱前。我知道人们对于地点的确切性提出了相当有根据的怀疑;但是,如同所有真正的信仰者,我蔑视历史;这个地下室,不管人们说什么,是因爱而疯的人住过整整七年的地方;人们必须经过这些游廊;人们到达这座监狱,在那里,日子通过气窗的铁条在溜走,在那里,使您的头感到冰凉的倾斜的拱顶,在使您的脚瘫痪的潮湿的地面上滴着掺硝的水。

  监狱外的墙上,紧绕着窗户周围,我们读着上帝崇拜者的名字:芒农的雕像,在晨曦的沐浴下有一种令人颤动的协调,其上盖着一些非凡的见证人的声明。我没有将我的还愿物用炭涂黑;我躲在人群中,我的内心在暗中祈祷,因其本身的谦逊,应该更让上帝欢心。

  今天围绕着勒塔斯的监狱的那些房子属于一个对所有残疾人开放的医院;人们将其置于圣人的保护之下:SaintoTorquatosacrum①。离被称颂的住所不远,是一个破败的院子;在院子中间,看门人种植了一个围绕着锦葵篱笆的花坛;浅绿色的栅栏挂满了颀大和美丽的花朵。我采摘了一朵国王门槛一样颜色的玫瑰,在我看来它似乎是在髑髅地的脚下成长。这个天才是一个基督,默默无闻,被虐待,被笞杖,戴着荆棘的皇冠,为人们并且被人们钉在十字架上,他死了,将光明留给人们,并重新复活而受到大家崇敬。

  ①献给圣·托尔夸多(saintTorquato)。

  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菲拉勒

  贝里公爵夫人的到来

  十八号早晨出门,回到“三王冠”,我发现街上到处是人;邻居们在窗口张着大嘴观看。一队百人的奥地利士兵及教皇侍卫占据着旅馆。守卫军官团,市里的行政官员,将军们,代理行省总督在等着夫人。一封法国的军函已通知了她的到来。楼梯和大厅装饰着花。决不像隆重迎接一个被流放者。

  马车出现了,这时敲起鼓,奏响了军乐,士兵们举枪致敬。夫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才从停在旅馆门前的马车上下来:我跑过去;她在人群中认出了我。穿过官方人士和扑向她的乞丐,她向我伸出手说:“‘我儿子是您的国王’:那么帮我过去。”我没发现她有太多的改变,尽管瘦了些;她有某些被唤醒的小女孩的神情。

  我走在她前面;她将手臂伸给吕切西先生;波得那斯夫人跟着她。在武器的撞击声中,在铜管乐声中,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我们登上楼梯走进旁边站着两排士兵的房间。人们把我当作王室总管,人们和我搭话以便被引见给亨利五世的母亲。在人们的思想中,我的名字是和这些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必须知道,从巴勒莫至菲拉勒,夫人受到了同等的崇敬,尽管有路易·菲力普特使的通知。德·布罗格利先生有勇气向教皇要求送回被放逐者,贝尔内蒂红衣主教回答:“罗马总是逝去的荣誉的避难所,如果最近波拿巴家族在信徒的教皇附近找到一个避难所,那么更有理由给于虔诚基督的国王家族的款待。”

  我不大相信这份公函,但我深深被一种反差所打动:在法国,政府对它害怕的女人滥施凌辱;在意大利,人们只记得贝里公爵夫人的名字,勇气和不幸。

  我被迫接受临时充当房间内第一宫内侍从的角色。王妃特别的滑稽:她穿着一条浅灰裙子,紧身的;在她头上,一顶小的无边软帽,是一种寡妇或不发愿的小修女或是忏悔的喜剧演员戴的那一种。她到处走动,像个冒失鬼;她不经心地跑着,好奇中透出一种自信的神态,如同她在旺代森林中匆忙地奔走。她不看也不认任何人;我被迫不礼貌地拉住她的裙子,或挡住她的去路对她说:“夫人,那穿白制服的军官是奥地利少校;夫人,穿蓝衣的军官是教皇卫队的少校;夫人,穿黑袍的高大年轻的神甫是代理总督。”她停下来,用意大利语或法语说几句话,不太准确,但敏捷、直率、优雅,对他们的不满,她并不见怪:这是一种不同于任何熟悉的风度。我几乎觉得我妨碍了她,但是我对于火焰和监狱的短暂的瞬间所产生的影响没有感到任何担忧。

  突然有了一种喜剧性的混淆。我必须保留着所有的谦逊说一件事:我生命的空虚的声音随着这种生命现实的寂静的增加而增长。今天,无论是在法国或在外国,我到一个旅馆下榻而不被立刻包围是根本不可能的。对于古老的意大利,我是宗教的捍卫者;对于年轻的意大利我是自由的捍卫者;对于当局,我很荣幸地在维罗纳和罗马成为前法国大使阁下。一些夫人,大概都是罕见的美丽,已将天使和阿基朗·雷·卢瓦尔的语言借给了佛罗里达女人阿达拉和莫尔·阿邦—阿梅。我这时看到一些学生、一些带着教士宽圆帽的神甫和一些女人来了,我感谢他们的这些表示和思想;然后是一些乞丐,他们被喂养得太好,以至于不相信一个以前的大使也和他们的老爷们一样是行乞者。

  可是我的崇拜者与被贝里公爵夫人吸引的人群一道跑来“三王冠”旅馆:他们将我挤到窗户一角并开始对我大讲他们将献给玛丽——卡罗琳娜的献辞。在理智混乱的情况下,这两拨人有时弄错了他们各自的保护主:我被称作殿下,而夫人对我说竟然有人就《基督教真谛》对她大加赞扬:我们交换着我们的声誉。王妃为写了一部四卷的著作而格外高兴,我则为被当作国王的女儿而神采飞扬。

  突然,王妃消失了:她和吕切西伯爵一起步行去看勒塔斯的住宅;她对监狱很熟悉。被放逐的孤儿、圣·路易的继承者的母亲玛丽‘卡罗利娜从布莱的城堡出来,在法国勒内城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诗人的牢房,这在人类命运和荣誉的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布拉格的大师们应该是一百次经过菲拉勒,他们的头脑中却从未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贝里夫人是那不勒斯女人,她是勒塔斯的同胞,勒塔斯说过:“我向往那不勒斯,就如同安息的灵魂向往天堂一样。”

  我遭到反对并且失宠;在城堡秘密地作出精心的安排,这是存在于心灵深处的快乐和秘密:一天贝里公爵夫人在她的住所的窗栏杆上看到一块描绘耶路撒冷诗人的木刻:“我希望,”她说,“我们很快将看到夏多布里昂也像这样。”幸运的话语,不必再计较一时的酒后失言。在为她受过牢狱之苦之后,我却要在勒塔斯的牢房里和夫人再会合。在许下心愿之后的不幸时刻,她请教于我,这是尊贵的王妃多么崇高的感情,这是她赋予我多么大的尊重啊!她的信任却没有那样错估我的品格。

  菲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勒贝丝许小姐—吕切西·巴里伯爵—讨论—晚餐—狱卒比若—德圣·布里埃斯特夫人,德圣·布里埃斯特先生—波得那斯夫人—我们的群体—我拒绝去布拉格—一句话使我让步。

  德·圣·布里埃斯特先生,德·圣·布里埃斯特夫人和阿·沙拉先生来了。后者曾是皇家卫队的军官,在我的出版生意中,他取代了同一卫队中的德雷上士。夫人到达两小时后,我曾看见勒贝丝许小姐,我的同胞;她急着对我说人们对我所寄予的厚望。勒贝丝许小姐出现在“卡尔洛·阿尔贝托”案件①中。

  ①对贝里公爵夫人的支持者提起的诉讼,一八三二年四月,这些支持者乘汽轮卡尔多·阿尔贝托号列达拉西奥塔。

  从她富有诗意的参观回来,贝里公爵夫人召见我:她和吕切西·巴里伯爵和波德娜斯夫人一起等我。

  吕切西·巴里伯爵身材高大,棕色头发:夫人说女人们称他为唐克雷德。他对王妃,他的妻子的态度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将丈夫的权威和臣民的顺从令人尊敬地结合起来。

  夫人马上和我谈起正事;她感谢我应邀前来;她对我说她将去布拉格,不仅仅是为了和家人团聚,而且也是为了得到她儿子的成年证书:然后她告诉我她要带我和她一同前往。

  我未曾料到她会这么说,这使我感到难堪;重返布拉格!我提出了出现在脑海中的异议。

  如果我和夫人一起去布拉格,如果她得到她想要的,胜利的荣幸将不会完全属于亨利五世的母亲,而且将是一件坏事;如果查理十世坚持拒绝给予成年证书,我如在场(似乎我坚信他将如此行事),我将失去我的信誉。因此在我看,还是在夫人谈判不成的情况下,把我作为备用更好一些。

  殿下列举了以下理由:她坚持认为如果我不陪同她,她在布拉格将无任何力量;我会让她的祖父母感到害怕,她答应把胜利的光荣让给我,并把她的儿子登基与我的名字联系起来。

  圣—布里埃斯特夫妇加入到这个讨论中,并且坚持王妃的意见。我固执己见予以拒绝。吃晚饭时间到了。

  夫人非常愉快。她和我讲述在布莱她和比若将军极为有趣的争吵。比若在政治上攻击她并且生气了;夫人比他火气更大:他们像两只鹰在喊叫,她把他从房里赶了出来。夫人殿下没有说某些细节,如果我和她呆在一起,她也许会让我知道。她并没有放过比若,她处处嘲弄他:“您知道,”她对我说,“我已问过您四次了吗?比若叫人把我的要求转达给达尔古。达尔古回答比若说他是一个蠢货,他应该首先根据外表拒绝接受您:他很有‘鉴赏力’,这个达尔古先生。”夫人用她的意大利口音在这几个字上故意作了强调。

  当我拒绝的消息传开后,它使得我们忠实的朋友担心起来。勒贝丝许小姐晚饭后来到我房间斥责我;德·圣—布里埃特先生,一个风趣而非常理智的人,他先派萨拉先生,然后,换上他自己出马也来催促我:“我们已让拉费罗内依先生去赫拉德钦,他去打前站,德蒙贝尔先生已经到了;他负责去罗马解除放在聚尔拉红衣主教手中的按规定格式订立的婚约。”

  德·圣·布里埃斯特先生继续说:“设想查理十世拒绝给予成年证书,夫人如能得到他儿子的声明不也很好吗?这会是一份什么样的声明呢?”“很简短的声明,”我回答说,“在其中亨利会抗议菲利普的篡权。”

  德·圣·布里埃斯特先生将我的话带给夫人。我的拒绝依然让王妃身边的人操心。德·圣·布里埃斯特夫人,以她那崇高的感情,表示遗憾时显得最为激动。波德娜斯夫人,一点也未曾失去她恬静的微笑时露出她美丽的牙齿的习惯:她的平静在我们的激动中显得更突出。

  我们很像是一群流浪的法国喜剧演员,经本市行政官员先生们的准许,在菲拉勒上演一场《逃亡的王妃》或者《被迫害的母亲》。剧院右边是塔索的监狱,左边是阿里奥斯多的房子;底部是莱奥诺拉和阿尔方斯曾举行晚会的城堡。这是没有王国的王室,这是隐藏在两辆流浪马车中的一个宫廷的激动不安,晚上王室便将“三王冠”旅馆当作皇宫;这些国务委员会设置在旅馆一间房子里,所有这一切让我的命运的舞台呈现形形色色的变化。我在后台取下我的尖顶骑士头盔并且重新戴上我的草帽;我和在我的衣帽架中滚动的法律上的君主体制一起旅行,而事实上的君主体制在杜伊勒利宫展览着它的廉价饰物。伏尔泰叫所有的王室来威尼斯和阿施梅三世一道共度狂欢节:俄罗斯皇帝伊万,英国国王查理·爱德华,波拉克勒的两个国王,科西嘉国王泰奥多尔及四位尊贵的殿下。“陛下,您的椅子在帕多瓦,小船已准备好——陛下,您随时都可以启程。——毫无疑问,陛下,人们再也不愿信任您,也不信任我,今晚上我们可以说是被关进监牢里了。”

  对于我,我会像《天真汉》那样说:“先生们,为什么你们都是国王?我向你们保证,我和马丁都不是①。”

  ①引自《天真汉》第25章。

  已是晚上十一点;我希望已获得胜利并得到夫人的“通行证”。我远没曾料到!夫人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她的想法;她从未问过我关于法国的事情,因为她担心我会反对她的计划,这是她迫在眉睫的事情。德·圣一布里埃斯特先生走进我的房间,他带来了殿下建议写给查理十世的信的底稿。“怎么,”我喊道,“夫人仍坚持她的决定吗?她想要我带这份信?但事实上我甚至不可能穿越德国;我的护照只能用于瑞士和意大利。”

  “——您陪我们一直到奥地利边境,”德·圣·布里埃斯特先生又说,“夫人让您坐在她的马车里;穿过边境,您回到您的马车并且您在我们之前三十六小时到达布拉格。”

  我跑到王妃那里;我重提我的恳求;亨利五世的母亲对我说:“别抛下我。”这句话结束了这场争执;我让步了;夫人显得非常高兴。可怜的女人!她有过如此多的泪水!我怎么能够抵抗勇气、厄运、丧失的威严,将它们藏起来置于我的“保护”之下呢?另一个王妃,太子妃,她也曾感谢过我无用的效劳:卡尔斯巴德和菲拉勒是两个不同太阳的流放地,在这些地方我采集到了我生命中最崇高的荣誉。

  夫人十九日一大早便动身前往帕多瓦,她约我在那里见面;她还得在卡塔佐德莫德勒公爵家停留。在菲拉勒我有很多东西要看,一些宫殿、图画和手迹,对塔索的监狱,我应该感到满足。我在殿下之后几小时上了路,于晚上到达帕多瓦。我派亚森特去威尼斯寻找我的德国学生式的小行李,我则忧伤地睡在“金星旅馆”,而“金星”从未属于过我。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

  帕多瓦——坟墓——藏兹的手迹

  九月二十日星期五,我抽出上午的一部分时间给我的朋友们写信,告诉他们我行程的改变。夫人的随行人员陆续到达。

  无所事事,我便和一名导游一起外出,我们参观了帕多瓦的圣一朱斯蒂娜和圣一安托尼两座教堂。第一座教堂,是热罗姆·德·布雷西阿的作品,非常庄严:从正厅的底部,人们看不到一个开得很高的窗户,以至于教堂的明亮是通过哪里采光都不知道。这座教堂有几幅保罗·韦罗内兹,利伯里,帕尔马等的好画。

  帕多瓦的圣一安托尼教堂是一座希腊的哥特式建筑,是威尼斯地区的老教堂的那一种独特的风格。圣一安托尼小教堂源自雅克·桑索维纳和他的儿子弗朗索瓦:人们首先发现了它;装饰和形式是圣一马克钟楼的“洛热塔”风格。

  一个身着绿裙,戴着盖有头巾的草帽的女签名者在圣人教堂前祈祷,一个身着号衣的仆人在她后面同样祈祷着:我猜想她在为减轻某种精神和身体上的痛苦而许愿;我没有弄错;在街上我又看到了她:四十来岁的女人,苍白、瘦削,步履艰难并且神情痛苦,我猜测她是为了爱情或因为瘫痪的缘故。她带着希望走出教堂:在她向上天作虔诚祷告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忘记她的痛苦,她没有真正地治愈吗?

  帕多瓦陵墓甚多;邦博的墓很著名。在隐修院我们看到了年轻的奥尔伯桑的墓,他死于一五九五年。

  “我是高卢人,我死在帕多瓦,这是我父母唯一的希望。”

  奥尔伯桑的法文碑文以一位大诗人所作的诗句结尾:

  “因为他不是不带来黑夜的美好的白昼。”

  查理一金帕坦①埋葬在大教堂:他奇特的爸爸未能拯救他,他爸爸曾“治疗过一个七岁的年幼绅士,他被放血十三次并在两个星期后治愈了,真是一个奇迹。”

  ①金帕坦的儿子。他被迫以帕多瓦流亡,一六九三年他死于此。

  古代人擅长撰写丧葬铭文:碑文写道:“这里长眠着埃皮克泰尔,像伊吕斯②一样被奴役,被仿效和贫穷,但却是神的宠儿。”

  ②《奥德赛》十八章中的乞丐。

  卡蒙恩,在现代人中间,谱写了最优秀的碑文,这便是葡萄牙让三世的碑文:“谁住在这个大墓中?这个实心徽章的卓越的纹章所指的人是怎样的?什么也没有:因为所有的事情发生在这里……但愿在这个时刻大地对于他来说,也如同从前在莫尔时一样的轻松。

  我的帕多瓦导游很健谈,与在威尼斯时的安托尼大不相同,他给我讲了所有关于这个大暴君安琪罗的事情:沿着街道,他给我讲每一个商店和每一个咖啡馆;在桑多,他固执地想给我看阿德里亚娜的说教者的保存完好的语录。这些讲道的传统不会是来自一些中世纪的渔民(比如古代希腊人)为了引诱鱼而对它们所唱的歌吗?我们还剩下几首这些古英语的远洋叙事诗。

  德迪特·里弗①,没有一点消息;他如果活着,我会很情愿,像加德居民一样,特意到罗马旅行去看他,我会像帕诺尼达,情愿卖掉我的田产以买回《罗马历史》的几个片段,或是像亨利四世,答应用一个省换取一回章节。

  ①出生且死于帕多瓦。

  苏术尔的服饰用品杂货商不在那儿,他把枫特伍偌修道院的药剂师作废纸卖给他的德迪特·里弗的手迹,简单地用来覆盖球拍。②

  ②这个小故事见于查伯莱一六六八年的一封信中。

  当我回到“金星”旅馆,亚森特已从威尼斯回来,我曾要他打藏兹家过并为不辞而别③向她致歉。他发觉母亲和女儿很生气;她刚读过《我的监狱》。母亲说西尔维约是一个坏蛋,他胆敢写道:当吕易佩里科登上一张桌子时,布罗诺①拖住了他的一条腿。女儿叫道:“佩里科是一个诽谤者;更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给他提供这些帮助之后,他却来毁坏我的名誉。”她威胁将扣押书并向法庭起诉作者,她开始反驳这本书:藏兹不仅是艺术家,而且也是一个文学家。

  ③夏多布里昂在威尼斯藏兹母亲家见过藏兹。但迫于去弗拉尔,使得他未能重见她并未能履约给她一册《我的监狱》;她未曾看过这部作品,不知道佩里科在其中谈及她。夏布里昂让亚森特从帕多瓦给她带书去。

  ①监狱看守,藏兹的父亲。

  亚森特请她给我未完成的辩驳,她犹豫了,而后将手稿给了他:她因工作变得苍白和疲倦。年迈的女监狱看守总是想要卖掉她女儿的绣品和镶嵌图案的作品。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威尼斯,我将对布罗诺夫人履行我对于耶路撒冷山脉阿拉伯头领阿布哥期未实现的诺言,我曾答应他一筐达米特米,但我从未给他寄过。

  这便是藏兹的评述:

  “威尼斯女人惊讶于有人有勇气在一部成形且充满亵渎宗教的谬误的小说中描写了两个场景未攻击她。她非常怨恨作者,他可能是为了任意显示其才华而充当了另一个人,而不是把一个深为大众尊重、爱戴和熟识的有良好教育和宗教精神的诚实的年轻姑娘当作玩偶。

  西尔维约怎么能说在我十二岁时(这是他说的认识我时的年龄);他怎么能说我每天都去他的住所拜访他?我发誓我只去过那里很少的次数,而且总是由我父亲、母亲或是兄弟陪同;他怎么能说我向他吐露了爱情?我一直在学校,才刚刚懂事,既不懂得爱情,也不懂得世事;我仅仅履行宗教职责,尽一个顺从女孩的责任,一直忙于我的学习和我仅有的乐趣。

  我发誓我从未给他(佩里科)讲过爱情或任何别的东西;但是如果有时我看到他,我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望着他,因为对于每一个与我相似的人,我的心都充满了同情。因此我恨我父亲意外呆的这个地方:他好歹曾在另一个地方干过;但成为一个勇敢的士兵之后,他为共和国,后来是为他的君主很好地效力,在这个岗位上,他违背了他的意愿及他家庭的意愿。

  说我曾牵过上述的西尔维约的手,这是非常错误的,我甚至也没有牵过我父亲和兄弟的手;尽管我年轻并没有经验,但首先是因为了明了我的职责,我受过足够的教育。

  他怎么能说我拥抱过他,我甚至没有和我的一个兄弟这么做过:这便是印在我心中的顾虑以及在我父亲一直坚持呆在的修道院中受到的教育。

  的确,我曾比他(佩里科)更出名而他却不能,我每天在我兄弟的陪伴下呆在和他相邻的一间房中(这间房是我上述兄弟睡觉和学习的地方);然而,既然容许我与他们呆在一起,怎么可以说我和他高谈阔论我家里的事,说为了减轻心里的压力谈我母亲的严厉及我父亲的善良?远没有抱怨我母亲的任何理由,她一直为我所爱。

  怎么可以说因为我给他端了杯咖啡,他因而冲我喊叫?我不知道谁能说他有胆量冲着一个已被他们仅有的善良所尊重的人叫喊。

  我感到万分惊讶,对于一个风趣而有才华的人敢于不公正地吹嘘这样的事情来攻击一个年轻诚实的姑娘,这可能会让她失去所有老师对她的重视还有一个可敬的丈夫对她的爱以及在家庭中与女儿相处的和平和宁静。

  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在一本发行的书中以这种方式揭露我并肆意时时刻刻点我的名而对作者过分地攻击。

  然而他注意到写了特雷门雷罗的名字而没有写芒得里卡多的名字,后者给他很好地传递过消息,前者我肯定能让他了解他,因为我知道他是多么的不忠实和自私。为了吃喝,他可以牺牲所有的人,对于所有因不幸到他这儿来的穷人及不能如他愿养肥他的人都不讲信义。他对待这些不幸的人如同畜牲;但当我看到他,我对他加以指责并将他讲给我父亲听,我的心不能容忍如此对待与我相似的人。他(芒得里卡多)只是对那些给他吃喝和喂食他的人才好;上天原谅他,但他会给与他相似的人讲他的不适当的行为以及因为我劝诫他而引起的他对我的仇恨。对于这样一个坏人,西尔维约非常棘手,而对于不值得曝光的我,他没有最基本的尊重。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应寻求真正的法律解决;我不听,不论好坏,我都不想在公众中出名。

  在非常爱我的丈夫的怀中我感到幸福,他得到了真正和勇敢的回报。他不仅知道我的行为,也理解我的感情。因为一个人为了其充满谬误、糟糕透顶的作品的利益而对我加以利用,我应该……

  西尔维约将原谅我的狂怒,但他应想得到,我会清楚地了解他的针对于我的所作所为。

  这便是我家所作的全部的回报,用这种跌倒到同样不幸的每一个女人都值得的人道主义对待他(佩里科),而没有根据性质来对待他。

  而我还是发誓所有关于我的说法都是错的,也许西尔维约不熟悉情况,但他也不能出于创作小说的动机而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还想多说一点,但我家庭事务繁忙不允许我浪费更多的时间。我仅仅只想感谢署名西尔维约的作品,感谢他使我无辜的心灵感到持续的不安,也许是永恒的不幸。”

  这段文字的翻译远不能还原原文中的女性激情,异国的优雅及文中充满活力的朴实;藏兹使用的语言散发出一种不能转移致另一种语言中的大地的芳香。带有不得当、模糊、未完的语句的答辩词,如同一群阿尔巴人隐约的手脚,带有不完善的或是威尼斯式拼写的手稿,是希腊妇女的一座丰碑,但却是得莎莉①的主教们歌唱着得阿让娜和查理克勒的爱情的那些妇女。我喜欢这个小女监狱看守的两页文字胜于伟大的依索特②的所有的对话,她为夏娃辩护反对亚当,就如同藏兹为自己辩护反对佩里科。我以前的普罗旺斯的美丽的女同胞更在用这些过渡代的民族语召唤着威尼斯女孩,在她们身上被征服者的语言还未完全消亡而征服者的语言还未完全形成。

  ①影射埃里欧多尔。

  ②维罗纳(十五世纪)女学者。

  佩里科和藏兹谁有理?③他们争论什么?一个简单的秘密,一个值得怀疑的拥抱,实际上,这个拥抱可能不是针对接受的人。活泼的新娘不愿承认这个被囚犯代表的优雅的男子,她对此否认并予以证明。上诉人④讼状中藏兹与人们在被告的反驳中看到的如此相似:同样的宗教和人道感情,同样的保留,同样神秘的声调,同样的从容、柔软而脆弱。

  ③一八二一年,藏兹去拜访监狱中的佩里科。十二年过去了,今天她已二十六或二十七岁,她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已死亡,她怀了第四个孩子,她死于一八三六年,时年三十左右。

  ④指佩里科。

  当藏兹带着充满激情的天真承认她未敢拥抱过她的亲兄弟时,她充满了力量,比佩里科更有理。当她将偶然成为一个监狱看守的布罗诺改变成一个共和国的老战士时,她的忠诚的同情特别令人感动。

  在这个说明中藏兹令人赞赏:佩里科隐藏了一个邪恶的人的名字,但他却不怕泄露一个同情囚犯痛苦的无辜的女人的名字。

  藏兹一点也未被在一部不道德的作品中成为一个不道德的人的想法迷惑;这种想法甚至没有进入她的思想;她只是为一个男人的不得体感到震惊;这个人,相信触犯了她,为了展示自己的才华而牺牲一个女人的名誉,而不担心她的痛苦,原因是他只想着写小说以利于自己出名。一种明显的恐惧支配着藏兹:一个囚犯的揭发不会引起一个丈夫的嫉妒吗?

  结束答辩词的章节是感人及雄辩的:

  “我感谢署名西尔维约的作品,感谢他使我无辜的心感到持续的担忧或许是永恒的不幸。”

  在这一只疲倦的手写出的最后几行字上,我们看到了几滴泪痕。

  我,对此事一无所知,我什么都不想失去。我因此坚持《我的监狱》中的藏兹是诗歌的藏兹,答辩词中的藏兹是历史的藏兹。我擦去我相信在共和国老战士的女儿身上看到的严重的小错误①;我错了:西尔维约监狱的小天使如同灯心草的茎干,如同棕榈树的直立茎干②。我向他声明,在我的回忆录中,没有一个人物像她那样让我喜欢,包括我的女精灵。在佩里科和藏兹本人之间,借助于我保管的手稿,如果威尼斯女人不能流传后世,那将是一个伟大的奇迹!是的,藏兹,当诗人梦见他的诗的声音时,您位于围绕着他诞生的女人们的影子中。这些柔和的影子,失去和谐和幻想消逝的孤女们,仍存活在天地之间,同住在她们的两个祖国。“如果您身处天堂,美丽的天堂可能就不会那么完美。”一位行吟诗人对他的死去的情人如是说。

  ①在和藏兹谈话之后,夏多布里昂对她作了一番描述,没有出版:“比她母亲更矮的一个女人,……有一点畸形……裸露着肩膀,非常美丽。”

  ②终端为一簇树叶的木质茎。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

  意外的消息——王国总督伦巴尔·威尼蒂昂

  历史又来扼杀小说。当我在“金星”刚读完藏兹的辩词时,德·圣·布里斯特先生走进我的房间说:“这儿有一条消息。”王室殿下的一封信告知我们王国总督伦巴尔·威尼蒂昂已来到卡塔若,他已通知王妃不能再让她继续旅行。夫人希望我立即动身。

  就在此时,总督的一名副官敲响了我的房门并问我是否可以接待他的将军。作为答复,我去了他的房间,他和我一样下榻在“金星”。

  这是一位极好的总督。

  “您设想,子爵先生,”他对我说,“我们阻止贝里公爵夫人的命令是八月二十八日发出的:殿下让人对我说她有一些后期护照和我的皇帝的一封信。就是在这个九月的十七号,我半夜接见了一位信使,是十五日从维也纳来的一份急件,吩咐我执行八月二十八日的第一种命令,不让贝里公爵夫人经过乌迪纳或的里雅斯特。瞧,尊贵而杰出的子爵,这对于我是多么巨大的痛苦!如果她不遵从国王的意愿,我就得逮捕一个我尊敬仰慕的一位王妃。因为夫人没有好好地接待我,她对我说她要做那些让她高兴的事情。亲爱的子爵,您是否能让殿下在等待朝廷命令期间呆在威尼斯或的里雅斯特?我将签署您去布拉格的护照,您可免去一切阻碍马上到达那里,您可以解决这件事情;因为皇帝肯定只能对这些要求让步。我请您帮我这个忙。”

  我被这位高尚的军人的纯朴深深打动。在临近九月十五日我从巴黎出发的日子的时候,本月三日,我有过一个想法:我和夫人的会见以及亨利四世成年的巧合准能让菲利普政感到害怕。由圣奥莱尔伯爵先生的公函传递的布罗格利公爵先生的一份急件或许已经决定让维也纳的司法部更改八月二十八日的禁令。可能是我推测不准,也可能事实是我推测的还未发生;但是两位绅士,两位法国路易十八的廷臣,两位背誓者毕竟很好地充当了反对一个女人,他们的合法国王的母亲的仁慈政治的工具。如果今天的法国越来越证实她有一些以前宫廷的人的高论,一定感到惊奇吧?

  我避免表明自己更深层的想法。这种为难改变了我关于布拉格之旅的安排;我现在也希望为了我的主人的利益独自去旅行,希望当路途顺利时人们反对我和她一同前往。我掩饰我真实的感情,想和总督谈谈给我护照的诚意,我增加了他实在的担忧;我答道:

  “总督先生,您给我出了道难题。您了解贝里公爵夫人;这不是一个人们可以任意支配的女人;如果她作出了决定,什么都不能让她改变。谁知道呢?也许她适合被奥地利皇帝,她的舅舅逮捕,如同被路易·菲利普,她的叔叔投入监牢!合法国王和非法国王行为彼此相似;路易·菲利普将废黜亨利四世的儿子,弗朗索瓦二世将阻止母亲和儿子的重聚;梅泰里奇王子先生将把比比若将军先生提升到他的位子,这实在太妙了。”

  总督不能自制:“咽!子爵,您说得有理,这种宣传到处都是!这个年轻人不再听我们的:不只是在威尼斯国,在伦巴第和皮埃蒙特也是一样。”“还有罗马!”我喊道,“还有那不勒斯!还有西西里!还有莱茵河畔!还有全世界!”“啊!啊!啊!”总督叫道,“我们不能这样呆着: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总是手持利剑,却没有战斗。法国和英国给我们人民作出了榜样!继烧炭党人之后,现在是一个年轻的意大利,年轻的意大利!谁曾听说过这些?”

  “先生,”我说,“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以使夫人确定给您几天时间;劳驾给我一本护照:这种俯就才能阻止殿下继续她的第一场革命。”

  “您放心,”总督对我说,“我负责让夫人在到达的里雅斯特时经过威尼斯;如果她在路上稍作拖延,她将正好在到达最后这座城市里得到你们想要的命令,这样我们便得救了。帕多瓦的使节将给你们去布拉格的签证,作为交换你们留下一封信,声明殿下的决定并且不会超出的里雅斯特。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尊贵的子爵,我庆幸自己老了,可以看不到那些将发生的事情。”

  我一面强调护照,一面暗暗自责或许有点欺骗了这位非常正直的总督,因为他让我去波希米亚,比对贝里公爵夫人让步更感负罪。我所害怕的是意大利警局里精明的密探会妨碍签证。当帕多瓦的使节来我这儿时,我发现他一副秘书的外表,举止彬彬有礼,一种省长的表情如同一个为法国政府豢养的人。这种官僚能力使我发抖。当他向我保证他曾是罗讷河口省联盟军的专员时,我马上又恢复了希望:我用引出其自身热心的办法来攻击我的敌人,我声称我们注意到驻扎在普罗旺斯的军队纪律严明。我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代表大加赞赏地回答我并草率打发完我的事情:我宁愿没有得到我的签证,也不愿再为此操心。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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