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决斗 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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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恩藏在图书馆的一条过道里,蹲在地上,两具保安的尸体整齐地躺在他脚边,血从尸体脑后流出,子弹孔很小但很有威力。

  他把电话夹住,搜着一具保安的尸体,从兜里翻出一个薄薄的黑色钱夹。

  他听着诺斯的呼吸,听到他身后隐隐传来的有些忙乱的声音。诺斯不是一个人,不是像他一样被一个人扔在这儿,只能够靠运气找到什么就用什么。

  “我妒忌你。”

  诺斯很谨慎地回答,不过基恩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好奇,“你为什么妒忌我?”

  钱夹里没什么重要的,有一点儿钱,不过这不是他想要的。基恩把钱夹放在一个架子上,搜另一个兜。“复活的滋味怎么样?”

  无须回答,诺斯的沉默就足够了。

  “很难受是吧?噩梦时刻纠缠着你,残食着你,最终把你弄得胆战心惊,彻底瘫痪。”

  “你在哪儿?”

  这个突然的问题让基恩吃了一惊,他有些结巴,“不要浪费时间。”

  他在兜里翻出一些新东西,放在地上。一个打火机,一把小刀,另一张通行卡。这还不赖。“他们都死了吗?”

  “谁都死了,基恩?”

  他搜了搜另一个保安的上衣内兜,掏出另一只枪,黑色袖珍西格索尔P245型枪。不错。“其他人,”他对诺斯说:“和我们一样的人。”

  “和我们一样?我和你有什么相同?”诺斯冷冷地问,“我可没杀了四个人。”

  基恩站起来,朝图书馆中心走去,四处转着,最后找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东西。

  “也许你只是在最近的记忆中没有杀人,”他简单地回答诺斯。

  “这是惟一重要的一点。”诺斯说道。

  下午3点13分

  诺斯对马提内焦急着打着手势,马提内正在给电话公司打电话,催他们赶快查清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艾什已经检查了座机,没有来电显示。

  诺斯尽可能拖延时间,保持冷静,但是他做不到。他问道:“塞维奇最近怎样?”

  基恩没回答。诺斯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

  诺斯进一步探问,“塞维奇,”他说,“他应该老了很多吧。”

  这话引起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

  基恩最后说:“你让他担心了。”

  很好。“我怎么让他担心了?”

  “你是一次失败的实验,你不要记住过去。你是塞维奇的一个没用的孩子,没能让他取得优势,可你还是找到了他。”

  我是一次实验?诺斯感到怒火中烧。我是一次实验。

  冷静。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

  “也许是我不想记住。”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妒忌你,我只是想知道过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滋味。一个纯净的童年,没有那些梦魇,死亡、屠杀、性交再也不会出现在一个三岁孩童的脑海中。”

  诺斯并不同情他说:“不一定非要这样。”

  基恩绝望地回答:“你以为一个人可以选择吗?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不,基恩,你也不是你以为是的那个人。”

  马提内匆忙在他的记事本上记着什么,举到诺斯眼前让他看。

  “他用的是手机。”条子上写着。

  他可能在任何地方。

  基恩卸下墙上的探测器的外壳,扔在脚下。用小刀小心地剥掉电线的外皮,断开电触点,使每一个触点紧紧地贴在刀刃上,这样等他走开后,不会出现什么状况。

  “如果我们如此相像,为什么要追杀彼此?”诺斯问。

  基恩把两根细细的电线缠了缠,将就着打了一个结,保持电路继续畅通。

  “因为我想结束这一切,结束这场记忆的噩梦。我想再一次获得完整的生命。”

  他揣起小刀,回到图书馆中间,迈过两具尸体。

  “如果你是前生什么人的一块碎片,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是谁?”

  基恩装作没听见,不理睬他,他总是让人不舒服。基恩看了看天花板上的一个个灭火喷头。

  他记得图书馆的上一层放着一些装实验室化学试剂的桶和罐。有一些试剂具很强的爆炸性:氢,丙酮,和丁醇。其他试剂,像盐酸一样挥发,腐蚀着空气。

  基恩够不着天花板,无法使喷头失效。每个喷头都连着一个焊接点,或一个小玻璃管,当温度过高的时候,喷头会自动喷水灭火。他得另想办法。

  变一下图书馆布置,推书架,不让喷头喷到角落。

  他看了看两个摄像头,还得不让他们看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帮忙。你不明白。”他说。

  “基恩,我只知道,我们怎么想并不重要,我们的所作所为才重要。”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你要杀了我。”

  下午3点16分

  电话断了。

  诺斯按回拔键,可是基恩不听电话。诺斯生气地把听筒摔下问:“他在哪儿?”

  马提内拿着他的手机回答说:“他们正在查手机基站。”

  “别查什么基站了,”艾什连忙插言,“那只查到四个街区的范围之内。告诉他们查E911(增强报警功能),可以精确到五十码以内。”

  马提内摇摇头,挂断电话。“E911不行。他用的是老式的手提电话,登记的地址是这儿。”

  “手机基站查到什么吗?”诺斯不肯放弃。

  “在市中心。第七大街,时代广场北边一点儿。”

  离地狱厨房很近。

  那天,诺斯追着他出了博物馆,基恩没有往林肯隧道去,他是因为害怕慌了神,是迷路了。

  基恩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又摞了几本书,直到满意为止。书架的位置变了,他贴书架站着,躲过喷头和摄像头,掏出打火机,点着了书堆。

  火苗舔着书页,一本本厚厚的书瞬间就被熏黑了,边卷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地狱的魔鬼开始读这些书了。

  如果人类是靠着书籍保存记忆的,那么这也是使他们失去记忆的方法。

  我们的父亲有很多责任要承担。

  他重新找到那些牛皮卷、羊皮卷,上面详细记载着一个永生家族的血脉,把它们扔进了火堆。

  他往外走,注意到废纸篓里扔了一个空塑料矿泉水瓶,

  他拿起瓶子,又从一个抽屉里找到一卷胶带,把瓶子粘到一支枪的枪管上,免得开枪的时候出声。

  在门旁边的一部紧急电话旁,他拔了一个曾经见丽塔拔过的一个号码,装成另一个人说基恩正企图逃跑,往一楼去了。

  他挂上电话,朝大厅走去,上了电梯,按键径直朝顶楼而去。

  下午3点35分

  诺斯在滂沱的大雨中开着卢米娜车,马提内紧跟其后,两人沿亨利哈德逊高速路飞奔,高速路上一辆车接着一辆。

  诺斯呼叫中心,请求搜查10街和48街交叉地带。车里的无线电响了,传出命令让警车去第七大街和百老汇街达菲广场附近的八个街区巡逻。

  从没见过如此猛烈的暴风雨,整座城市淹没在大雨中,闪烁的红绿灯和闪电交织在一起。

  座位上的电话响了,诺斯拔到呼叫机模式,马提内大声地抱怨着。

  “他们什么都没查到。他们查了AutoTrack(自动跟踪系统)和Accurint数据库。城里根本没有叫‘阿基’的公司,我们好像在追鬼。”

  那倒好了。

  “有没有查剧院区附近的生物公司?”

  “查了,没结果,他们可能已经倒闭了。也可能根本就是另一家公司的伪装。”

  阿基。阿代表阿萨纳特?“是不是什么别的缩写?”

  “你他妈的!你这个白痴在干什么?没看见前面绿灯了吗?”

  什么?

  诺斯瞥了一眼车外,暴雨扫荡着路上的车,马提内的车拐了个弯,躲开前面一辆开得很慢的车。

  电话响个不停,诺斯把它回复到手机模式,不再理它。

  他拿出他的黑色笔记本,放在仪表盘上,一面焦燥地翻着已经卷曲了的本页,看看还能想起什么来;一面盯着路。

  我忘了什么?

  基恩小心谨慎地下了电梯,大厅里没有保安看到他。

  他举枪射击,塑料瓶子像霓虹灯一样一闪,子弹悄无声息地洞穿瓶底,正中一名保安的后脑。

  血溅到了墙上,那名保安瘫倒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扇桃木门挡住了他,看起来他那一串通行卡都用不上,门上没有数字键不要什么密码。

  他摸了摸结实的木门,想找一个缺口,等听到身后的电梯门关上了,才听到门锁打开的重重的声音。

  他轻轻推开门,放轻脚步,走进门里大理石地面的接待室,走进了他的巴比伦过去。

  石墙上高挂着一块块精致的泥板,板上刻着复杂的楔形文字,而他竟能像读英语一样轻易地读懂它们,这令他心烦。一份份国王名单,一首首史诗,记载着英雄们以及众神的伟绩:英安娜,战争与欲望女神;吉尔伽美什,所有男人心目中的英雄,敢触怒众神寻求永生。

  “死亡是众神赋予人的;生命是他们留给自己的。”

  基恩看着他的父亲从黑暗中朝他走过来,乌木手杖敲击着大理石地面。看到基恩,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而是带着骄傲满意的神情,满意他儿子的杀人本能依然完好无损。

  他知道我们会来。

  “这不就是我们在巴比伦学到的东西吗?”劳莱斯问。“我们见不到死神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直到他粉碎我们的生命,将我们的灵魂抛在痛苦的黑暗之中,我们再也回不来。你说,这是什么生命?”

  基恩默不作声,看着面前这位形容枯槁的老者,心里感到很厌恶。

  劳莱斯熟悉这种表情。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你恨的不是我。”

  他朝暗处走去,相信基恩会跟过来。“你以为我照镜子的时候就不感到厌恶?是时间触怒了你,基恩,一向如此,是这冷酷无情的时间,是腐朽堕落。”

  “我远不是因为这些恨你,”基恩说,跟着他走进来。“我爱她。”

  “那你为什么记得占有她?”

  “我吻了她……”

  “你记得你强暴她吗?”

  劳莱斯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刀。基恩想反击,但是却已被刺中要害。“我为她而战……”他说。

  老头盯着他的儿子,“可结果呢?”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不可更改,很可怕。基恩结巴着说,“结果我杀了她。”

  “是的。我们多健忘啊。”他回头看了看石板,颤抖着手摸摸它起伏的表面。“这是我写的,记录上是这么说的,可我想不起来,那个记忆没了。一想到我还丢失了什么,我就感到很痛心,但至少我们可以一起追寻我们的源头。”

  劳莱斯领着基恩走到大厅的宽阔之处,在那儿他们能看到黑色的暴风雨正在这座城市里肆虐,敲打着窗子。

  “你正在斗争,”劳莱斯解释,“印度人是怎么说的?自我只是一种幻觉,一层面纱,不让我们知道我们真实的本性。

  “意识是一本地图册,充满了一幅幅地图。神经元按方向寻找着我们的自我。一出生就肢体残缺的人感到有鬼影晃动,因为他们出生的时候脑子里有一幅躯体完整的图画。

  “你体内也有一个魅影的人格,这是我们要清除的,像扔掉旧衣服一样。我的孩子,等实验结束了,我们就能在你身上取得我们已为之努力多年的成绩。我们将获得永生,不需要吃药,不需要那些冷酷的神。它将成为我们生而有之的天性,长存。”

  从基恩的表情看,劳莱斯的话让他不舒服。

  “你好象很失望。你希望得到另一个答案?”

  “吉尔伽美什失败了,”基恩说。

  “可他们为这个傻瓜唱了千年的颂歌。可还有我们,我们做到了吉尔伽美什做不到的事。我已经生了根,而且我还会茂盛下去。”他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握住基恩年轻的双手,拇指轻轻扣着基恩的手背,用深邃的眼光看着他儿子骚动不安、充满了痛苦的双眼说:“你不需要枪。”

  基恩鄙视地看看自己手里的西格索尔枪,“是的,”他说,“你是对的。”

  他把它扔到一边,枪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他看看外面,暴风雨抽打着窗子。如果这不是他的忿怒,他为什么感到自己非要听从于它的吩咐不可?他感受到了几世的愤怒,听到愤怒的鬼魂在他耳畔吼叫,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伸出手扼住了他父亲的喉咙。

  “会疼的,”他说。

  在他的儿子对他纤细的气管用力之前,在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流下之前,在血在眼前喷涌之前,劳莱斯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终于可以抛下一切了。

  “一向如此。”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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