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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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军用轿车在曼哈顿东河路上向南疾驰,前车灯照亮了一场冬末的纷飞雪花。坐在后座的少校在打瞌睡,修长的身躯弯曲在角落里,双腿斜着成对角线伸在底板上。他膝盖上有一只公文包,一根细尼龙绳用一枚金属夹连接在把手上,这条绳子自身绕过他右面衣袖并顺着内衣向下连在裤带上。这一保安装置在过去九小时中只取下来过两次,一次是少校从苏黎世离开的时候,另一次是他到达肯尼迪机场的时候。但是,在这两个地点,美国政府人员都监视着海关人员——更准确地说,警戒着那个公文包。他们并不知道原因,他们只是奉命监视那些检查工作,只要见到哪怕一点点违背正常程序的动静——指对这个公文包的任何不应有的好奇心——他们就应介入,必要时使用武器。

  一阵突然的轻微的铃声,少校很快睁开眼睛,并把他的左手抬到面前。声音来自有报时装置的手表,他按下手表上的键钮,瞟了下双时区手表的第二夜明表盘。第一个时区是苏黎世时间,第二个是纽约。这个报时信号是二十四小时前当他接到电报命令时校的。三分钟信息就会传来,少校想到,如果“铁屁股”能象他希望于他的部下那般精确的话。军官伸了伸腰,好不容易放平那公文包,探过身去对驾驶员说话。

  “中士,打开你的变频器,调到1430兆赫,好吗?”

  “是,长官。”中士用手指轻按挡风板下面无线电收音机键盘上的两个开头,然后把指针拨到频率1430,“调好了,少校。”

  “多谢。麦克风能拉到后面来吗。”

  “不知道,从未试过,长官。”驾驶员从托架上拉出一具微型塑料麦克风,把线从座位上拉过去,“行,”他说。扩音器中发出静电干扰声,变频发射机通过电子装置扫描并干扰着频率。消息在几秒钟内就会来到。

  ——来了。

  “纹石?纹石,请确认。”

  “纹石在接收,”戈登·韦布少校说,“接通了,请讲话。”

  “你的位置?”

  “特里行政区以南约一英里,东河路,”少校说。

  “你的时间表可以接受。”扩音器里的声音说。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这下我成了……长官。”

  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对方并没赞同少校这句评语:“到139,东七十一。请重复。”

  “139,东七十一。”

  “把你的汽车停在外边,步行过去。”

  “明白。”

  “通话完毕。”韦布关上发射机,把麦克风递回给驾驶员,“忘掉那地址,中士。你的名字已列入知道这件事的有限几个人的档案中了。”

  “我明白,少校。对这事我一字不提,可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车轱辘自己也不知朝哪里转。你要在哪里下车?”

  韦布微笑了:“最多两个街区。如果我必须走得比那更远,我就得在贫民窟过夜了。”

  “不然在列士七十二号下车怎样?”

  “是不是两个街区?”

  “不超过三个。”

  “如果是三个就把你降为列兵。”

  “那我可就不能来接你了,少校。列兵是不允许执行这种任务的。”

  “随你怎么说,中士。”韦布闭上了眼睛。经过了两年,今天他终于要亲眼见到纹石七十一号了。他知道他应该有种期待感,可是没有。他只感到厌倦和徒劳,发生了什么?

  汽车轮在路面上发出不断的嗡嗡声,令人昏昏欲睡。但当水泥路面与车轮不协调的时候,这种节奏就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所打断。这声音引发了多年前的回忆,热带森林的刺耳嗓音纺织成单一的调子的回忆。接着是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他的四周和脚下都是炫目的亮光和断断续续的爆炸,告诉他死在临头。然而他没有死,有个人创造奇迹把生命还给了他……年复一年过去了,那个夜晚,那些日子依然难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少校。”

  韦布睁开眼睛,抬手拭去前额的汗珠。他看了看手上的表,抓起公文包,去摸车门的把手:“我在二十三点到二十三点三十分之间回到这里,中士。如果你不能泊车,就在附近兜圈子,我会找到你的。”

  “是,长官。”驾驶员在他座位上转过身来,“少校能否告诉我等会儿我们还去不去其它地方?”

  “为什么?还有别人要用你的车?”

  “哪里的话,长官。车是派给你专用的,直到你说不用为止,这点你知道。可是这种重装甲车耗油就象从前的薛曼坦克一样多。如果我们去远处,我最好去加油。”

  “对不起。”少校停了一会儿,“好吧,反正你要找出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不认识路。我要去新泽西州麦迪逊一个私用机场。我必须在凌晨一点以前到那里。”

  “我有点数了。”司机说,“二十三点三十分,你的时间打得紧了,长官。”

  “好吧——那就二十三点整,多谢了。”韦布走下汽车,关上车门,等到这辆棕色轿车进入七十二号街的汽车洪流,他才离开路边朝南向七十一号街走去。

  四分钟之后,他来到一幢维修得很好的棕色石砌房屋门前,柔和、华丽的设计同四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的建筑很协调。这是条僻静的街道——财主的街道——人们决不会想到在曼哈顿的这个地方会容纳着国家最高机密的情报活动指挥所。截至二十分钟前,戈登少校是全国知道这一组织存在的仅有的八个到十个人中间的一个。

  ——纹石七十一号。

  他走上台阶,明白他的体重一压上脚下石阶里的铁格栅,电子装置立即依次启动摄像机,在屋内屏幕上映出他的图象。除此以外,他对纹石七十一号了解极少,只知它从不停止办公,一天二十四小时由几个经过挑选、身份不详的人进行操作和监控。

  他走上最高一级石阶,揿了下铃。一只普通的门铃,但不是装在一扇普通的门上,少校看得出来,厚厚的木头镶在背后的钢板上,那些装饰性的铁制图案实际上都是铆钉,大大的黄铜球形门把掩盖着一块热电板,手一摸上去,警戒装置就开了,引发出一串能穿透钢制防御衣的子弹。韦布抬头望着那些窗户,每块窗玻璃,他知道,都有一英寸厚,经受得住0.30口径的枪弹——纹石七十一号是座要塞。

  门开了,少校不禁对站在门口的人露出微笑,她显得如此完全不相称。这是个身材娇小、态度大方的灰发妇人,身上有股出身高贵的优雅气质。她的口音证实她是大西洋沿岸中部的人,显然受过良好的学校教育,出席过不计其数的马球比赛。

  “你来了真好,少校。杰里米写信告诉我们你会来。请进,真高兴再一次见到你。”

  “我也高兴能同你见面。”韦布回答,走进雅致的门厅,在大门关上后继续说,“可是我忘了上次我们是在哪里见面的。”

  妇人笑了:“噢,我们在一起吃过那么多次晚饭。”

  “同杰里米一起?”

  “当然。”

  “谁是杰里米?”

  “一个忠实的侄儿,也是你忠实的朋友。那么一个好青年,可惜他并不存在。”她挽着他的臂膀顺着一条长走廊走下去,“这全是说给可能经过的邻居们听的。来吧,他们正在等你。”

  他们走进一条拱廊,经过一间大起居室的门,少校向里面望了一下,靠前窗有一架大钢琴,旁边有一架竖琴,这儿那儿,无论是钢琴上面还是在减弱光线的台灯照耀下闪烁的桌子上,都摆着银镜框的照片,往昔的荣华的纪念品。游艇、在远洋客轮甲板上的男男女女。几张军人照片。还有,对啦,两张趁人不备时拍下的照片,都是一个人骑在马上准备去参加马球比赛。它是座落在这条街上的一座棕色石砌宅邸里应该有的一间屋子。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高大的红木门,浅浮雕和铁的装饰既是设计造型又是保安装置。如果那里有架红外线摄像机,韦布也无法找到镜头的位置。灰发妇人揿了下一个看不见的电铃,少校可以听见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你们的朋友来了,先生们。不要再打扑克了,开始工作吧。快点,耶稣会教士。”

  “耶稣会?”韦布问,迷惑不解。

  “一个古老的玩笑,”那妇人说,“起源可以追溯到你打玻璃弹子和朝着小女孩吼叫的时候。”

  门开了,上了年纪仍然身体笔直的戴维·艾博露了面:“高兴见到你,少校,”前秘密组织的“寡言和尚”说,一面伸出他的手。

  “高兴能到这里,长官。”韦布握了手。另一个派头很大的上了年纪的男人走到艾博旁边。

  “杰里米的好友,毫无疑问。”这人深沉的声音带有些幽默味道,“非常抱歉,时间来不及作正式介绍了,年轻人。跟我来,玛格丽特,楼上炉火很舒适。”他转向艾博,“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戴维。”

  “我想还是通常那个时候,”“和尚”回答,“我告诉过两个人怎样给你打电话。”

  这时候韦布才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在房间里,站在另一端的阴暗处。少校立刻认出了他,他是艾略特·史蒂文斯,美国总统的高级助理——有人说是他的知己。他四十岁出头,瘦长个子,戴眼镜,身上带有谦虚的权威风度。

  “……那好。”没有时间介绍自己的、派头很大、上了年纪的人正在讲话,但是韦布没在听,他的注意力放在白宫助理身上:“我等着。”

  “直到下次,”艾博接着说,亲善地把目光转到灰发妇人身上,“多谢,梅格姐妹。按老规矩,请下去。”

  “你还是那么淘气,耶稣会教士。”

  这两个人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韦布站了一会,微笑着摇摇头。这是七十一号街东139号的一男一女是属于大厅那边的那间房间的,正象那间房间属于褐石宅邸一样,都是这条幽静的、有钱人住的、种着一排排树木的大街的一部分:“你认识他们很长时间了,是吗?”

  “可以说是一辈子的交情了,”艾博回答,“在当年唐纳万(棒槌学堂注:威廉·唐纳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在欧洲的秘密活动重要人物。)的南斯拉夫行动里,常由他驾游艇在亚得里亚海来来去去,表现很出色。米哈伊洛维奇有一次说他是凭魄力航海,使最恶劣的气候也屈服于他的意志,你也别看梅格姐妹外表那么柔弱。她当年是‘无畏’组织里的人,一条牙齿锋利的南美比拉鱼。”

  “他们来历不小。””切不可透露。“艾博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要你见见艾略特·史蒂文斯。我想不必介绍他的身份了。韦布,史蒂文斯。史蒂文斯,韦布。”

  “听起来象是一家法律事务所。”史蒂文斯亲切地说着,从对面走过来,伸出了手,“高兴认识你,韦布,一路可好!”

  “我宁愿坐军用机,我讨厌透了商业航空公司。在肯尼迪机场我看海关人员简直想把我衣箱的衬里给割开来。”

  “你穿这套制服过于神气了。”“和尚”大笑起来,“看上去活象走私犯。”

  “我仍然不清楚穿这套制服干什么,”少校说,把他的公文包拿到靠墙壁一个可以开合的长桌上,松开夹子把尼龙绳从裤带上解下来。

  “用不着我告诉你,”艾博回答,“最严密的保安措施往往从表面上看是最一目了然的。一个军方情报官员在这非常时期暗中鬼鬼祟祟在苏黎世走来走去会引起恐慌。”

  “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明白,”白宫助理说,来到桌前韦布的身边,看着少校熟练地用手解开尼龙绳和锁,“身份明显岂不是更会打草惊蛇?我想所谓暗中活动是为了比较不容易发现。”

  “韦布到苏黎世去是例行的领事馆检查工作,早已排在G-Z的计划上。这种旅行谁也瞒不了谁。例行检查就是例行检查,不是别的什么。弄清楚新的情报来源,把钱发给告密者。苏联一直都在这样做,甚至不屑加以掩饰。坦率地说,我们也是。”

  “可那不是他此去的目的,”史蒂文斯说,开始明白了,“因此,明显的隐藏了不明显的。”

  “对了。”

  “要我帮忙么?”总统助理似乎被这个公文箱给强烈地吸引住了。

  “多谢,”韦布说,“只要把这绳拉过去。”

  史蒂文斯照他说的做了:“我一直都以为链子是缠在手腕上的,”他说。

  “给斫断的手太多了,”少校解释,对白宫人的反应微笑着,“尼龙绳里面穿着钢丝。”他解下绳子,在桌子上打开公文包,抬头环顾陈设精美的图书室。房间靠后面是一对法国式落地长窗,显然是通到外面花园的,透过厚厚的玻璃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堵高石墙的轮廓,“那么这就是纹石七十一号,它同我想象的不一样。”

  “请你再把窗帘给拉上,好么,艾略特?”艾博说。总统助理走到法国式长窗那里照办了。艾博走向对面的一个书架,打开下面的柜子,伸手进去。随着一阵轻微的呼呼旋转声,整个书架离开墙壁缓缓转到左边,它的背面是一台戈登·韦布前所未见的最行进的电子无线电操纵台,“比你想象的要好吧?”“和尚”问。

  “天哪……”少校一边赞叹一边仔细察看控制台里的仪表、刻度、电缆接头和扫描装置。五角大楼作战室里有远比这台装置更精密的装置,但是这台装置妙就妙在微型化,相当于结构完备的情报站。※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也为之赞叹,”站在厚厚的帘帷前面的史蒂文斯说,“可是艾博已经给我表演过了。那只是开始,再按几个电钮这个地方就象奥马哈战略空军司令部基地了。”

  “同样,那些键钮也能把这房间还原成为东区雅致的图书室。”老人将手伸到柜子里面,只过了几秒钟这台操纵台又被书架所取代,他走到邻近一个书架边打开底下的柜子,又一次把手伸进去。呼呼的旋转声音又开始了,书架转到外边,在原来的地方现出三个高高的档案柜。“和尚”拿出一把钥匙,拉出一个档案抽屉,“我不是在表演,戈登,等我们谈完了,我要你把这些看一看。我会给你看让它回复原位的开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们的主人会照料一切。”

  “我该寻找什么呢?”

  “我们要谈到这一点的。现在我想听听苏黎世的事,你了解到一些什么?”

  “对不起,艾博先生。”史蒂文斯打断说,“如果我领会慢,那里因为所有这些对我都是新东西。我正在想一分钟前你说的关于韦布少校的旅行问题。”

  “你指的什么?”

  “你说这次旅行的日期是事先在G-Z计划上确定了的。”

  “不错。”

  “为什么?少校的明显身份是为了迷惑苏黎世而不是华盛顿。难道是为了迷惑华盛顿?”

  “和尚”笑了:“我明白了为什么总统要把你留在身边。我们从未怀疑过,卡洛斯已经在华盛顿打进一两个圈子——或者十个。他找那些心怀不满的人,把他们没有的东西提供给他们。没有这样一些人,卡洛斯就不成其为卡洛斯。你必须记住,他不仅仅出售死亡,他还出售一个国家的机密,多半是卖给苏联。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们当时驱逐他的做法是多么轻率。”

  “总统愿意知道这一点,”助理说,“它可以说明几件事。”

  “所以你到这里来了,是吗?”艾博说。

  “我想是的。”

  “要谈苏黎世的事,这是一个好起点。”说罢,韦布拿着公文包到档案柜前面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把包里的卷宗摊开在脚边,拿起几张纸,“你也许并不怀疑卡洛斯是在华盛顿,可是我可以证实这一点。”

  “在哪里?纹石?”

  “还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他找到了那张卡片,把它改了。”

  “我的天!怎样得手的?”

  “这个我只能猜想了,至于是谁,我是知道的。”

  “谁?”

  “一个叫康尼希的人,直到三天前他还在联合银行负责初级稽核。”

  “三天以前?现在他在哪里?”

  “死了,在他平日天天来往的路上的一场反常的车祸里。这是警方的报告,我已经找人把它翻译出来。”艾博接过几页纸,就近坐在一张椅子上,艾略特·史蒂文斯仍旧站着,韦布接着说,“里面有点很有趣的东西,可有个线索我很想追踪。”

  “是什么?”“和尚”边看边问,“这篇东西记述了这场事故,这路线,还有车速,显然为了避免撞车来了个急转弯。”

  “看末尾部分,那里提到了联合银行的枪杀案,那件叫我们忙得团团转的事情。”

  “是么?”艾博翻过一页。

  “看这里。最后两句话,明白我的意思么?”

  “完全明白,”艾博回答,皱起眉头,“这里只是说康尼希受联合银行雇佣,最近那里发生过一起杀人案……他是最初枪声的见证人,就是这些。”

  “我认为这还不是全部。”韦布说,“还有文章。有人开始提出一个问题,可是还悬在那里。我想知道是谁在苏黎世警方报告上删掉了东西,他可能是卡洛斯的人,我们知道他有个人潜伏在那里。”

  “和尚”靠回在椅背上,眉头仍然皱着:“假定你是正确的,为什么不把整个有关部分都删掉?”

  “那太明显了。凶杀确实发生了,康尼希是个证人。写这篇报告的调查人员也许会名正言顺地问为什么。”

  “可是如果他推测到有某种联系,那么删掉这种推测岂不同样会使他不安?”

  “未必。事情关系到一家瑞士银行,某些方面是法定不可侵犯的,除非证据确凿。”

  “不一定。我知道你对报纸很有办法。”

  “非正式的来说。借助于报界喜欢在女人身上做文章的心理。另外,尽管他差点儿丢了命,我还是争取到了伏尔特·阿芙尔的半路合作。”

  “停一下,”艾略特·史蒂文斯说,“我想正是在这个关节上让椭圆形办公室不得不介入了。提到报纸,我想你在说那个加拿大女人的事。”

  “也不尽然。这事情已经传了出去,我们拦不住,卡洛斯在苏黎世警方有线,是他们发出了那个消息。我们只是扩而大之,把她同联合银行失窃几百万美元这件同样属于虚构的故事连在一起。”韦布停下来看艾博,“这事我们必须谈谈,也许到头来它不是虚构的。”

  “我不相信,”“和尚”说。

  “我也不愿意相信,”少校说,“绝对不愿意。”

  “能不能说详细些?”白宫助理在陆军军官对面坐下,“这一点我必须搞清楚。”

  “让我来解释,”艾博见韦布面有难色,插话说,“艾略特是奉总统命令的,因为是关于渥太华机场的杀人案。”

  “闹得一塌胡涂,”史蒂文斯直截了当地说,“总理差一点要总统把我们的情报给诺瓦斯科夏,这个大人。”

  “后来呢?”韦布问。

  “很糟糕。他们只知道国家财政委员会有个高级经济专家悄悄打听美国一家未上电话簿的公司,结果遭了杀身之祸。更糟糕的是,有人叫加拿大情报机关不要介入,说这是美国的一个高度敏感行动。”

  “哪个家伙干的?”

  “我想我常常听到铁屁股这个名字。”“和尚”说。

  “克劳福将军,这个蠢杂种——狗娘养的铁屁股杂种!”

  “你能想象么?”史蒂文斯打断说,“他们的人给杀了,我们却叫他们不要介入。”

  “当然,他是对的。”艾博不以为然,“事情得赶快办,不容有任何误解。必须马上控制事态,必须使冲击的程度足以制止一切行动。这就给了我时间去找麦肯齐·霍金斯——麦克同我在缅甸合作过。他已经退休,可是他的话他们还是听的。他们正在合作,这件事很重要,不是吗?”

  “还有其它问题也需要考虑,艾博先生,”史蒂文斯反驳说。

  “层次不同,艾略特。我们这些干实际工作的不考虑那些问题,我们不需要在外交姿态上花时间。我承认那些姿态是必要的,可是同我们没有关系。”

  “同总统有关系,先生。它们是他每天实际工作的一部分。因此我必须把情况弄得很清楚才回去。”史蒂文斯停顿了一下,转向韦布,“现在,请再向我讲一讲。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和为什么这么做?关于那个加拿大女人,我们失去了什么角色?”

  “开始时跟我们毫无关系,全是卡洛斯干的,苏黎世警方有个地位很高的人是从卡洛斯那里领津贴的。苏黎世警方编造了所谓证据,把她同三起杀人案联系在一起。那是胡说八道,她根本不是凶手。”

  “好吧,好吧,”助理说,“是卡洛斯干的,为什么他要那么干呢?”

  “把伯恩引出来,那姓圣雅克的女人同伯恩在一起。”

  “伯恩就是自称该隐的刺客,对吗?”

  “是的,”韦布说,“卡洛斯发誓要干掉他。该隐在欧洲和中东各地打入了卡洛斯的地盘,可是没有该隐的照片,没有人真正知道他的长相,所以把这个女人照片公布出来。我可以告诉你,当地所有各种报纸都刊登了。有人或许会发现她。发现了她,就可能找到该隐——伯恩。卡洛斯会把两个人都杀掉。”

  “好吧,又是卡洛斯干的。现在说说你干了些什么?”

  “我刚才说了,去了联合银行,说服银行确证一个事实,就是那个女人可能——只是可能——同一桩巨窃案有关。那不是很容易的事,但实际上是他们的人康尼希受了贿赂不是我们的什么人受贿。这是个内部问题,他们想把它掩盖起来。于是我就打电话给报界,叫他们去找伏尔特·阿芙尔了解详情。神秘的女人凶杀、数百万元被窃,记者们蜂拥而至。”

  “看在上帝份上,为什么?”史蒂文斯大声说,“为了美国情报部门的某个计策,你们就利用另一个国家的公民,一个亲密的盟国政府的雇员。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你只会使情况更加恶化,你牺牲了她!”

  “你错了,”韦布说,“我们正在设法救她的命,我们已经使卡洛斯把武器掉转头来对着他自己了。”

  “怎么说?”

  “和尚”举起他的手:“在我们回答之前,必须先回过来谈一个问题,”他说,“因为听了对那个问题的回答,你也许能对情报必须保密到什么程度有个数。刚才我问少校卡洛斯的人是怎么找到伯恩的——找到证实伯恩就是该隐的那张卡片的。我想我是知道的,可我要他来告诉你。”

  韦布探过身去:“美杜莎记录,”他平静而勉强的说。

  “美杜莎……?”史蒂文斯的表情说明美杜莎是白宫早期秘密情况传达会上的主题之一,“这早已注销了,”他说。

  “纠正一下,”艾博插话,“有一份正本和两份副本分藏在五角大楼的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委员会保险库里。只有一个指定的小组才能查阅这些资料。小组成员都是他们本单位的最高级人员。伯恩是美杜莎出来的,把档案里的名字同银行的记录核对一下就能对出他的名字。有人把这些资料给了卡洛斯。”

  史蒂文斯盯着“和尚”:“你是说卡洛斯和那样的人物……有联络?这种指控非同小可。”

  “这是唯一的解释,”韦布说。

  “可伯恩为什么要用他自己的名字?”

  “非用不可,”艾博回答,“它是肖像的必不可少的部分。它必须是可信的,一切都要可信。一切。”

  “可信?”

  “也许你现在明白了,”少校继续说,“把圣雅克女人同联合银行的所谓几百万失窃案联在一起,我们是在叫伯恩露面。他知道这是假的。”

  “叫伯恩露面?”

  “这人名叫贾森·伯恩,”艾博说着,站起来慢慢走向拉上的窗帘,“是一个美国情报机关的军官。实际上没有该隐其人,没有卡洛斯认为的那个该隐。他是为卡洛斯设下的诱饵、陷阱,无论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该隐。”

  短暂的沉默由白宫的人打断了:“我想你最好解释一下。总统必须知道。”

  “我想是的。”艾博沉思着,一面拉开窗帘,茫然望着窗外,“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进退两难的问题。真的,总统不停地在更换。不同性格、不同口味的人坐在椭圆形办公室里,但是长期的情报战略是不变的——例如我们现在在谈的。然而卸任总统在茶余酒后偶尔半言一句,或者回忆录中短短一句标榜自己的话,就能叫这整个战略见鬼去。我们没有一天不为那些从白宫出来的人提心吊胆。”

  “对不起,”史蒂文斯打断说,“请你记住我是奉现任总统的命令到这里来的。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都不要紧。根据法律,他有权了解,并且我以他的名义坚持这一权利。”

  “好极了,”艾博说,仍然望着外边,“三年前我们抄袭了英国人的一段史话,制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也许你还记得,在诺曼底登陆前,英国情报机关把一具尸体漂上葡萄牙海滩,知道藏在尸体上的文件会落到德国驻里斯本大使馆手里。英国人为死者编造了一套历史:姓名、海军官衔、学校、培训、旅行证件、驾驶执照、伦敦高级俱乐部会员证,还有几封私人信件,东一句西一句夹进些含糊的暗示,还有很少几处直接提到时间和地理位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点:登陆地点在诺曼底海滩一百英里外,时间与六月份的计划差六个星期。经过所有在英国境内的德国间谍手忙脚乱的查对——顺便说一下,都被军事情报部五处掌握和监听到了——柏林的最高统帅都相信了这情报,改变了很大一部分防御部署。这个虚无的人拯救了成千上万本来可能牺牲的人。”艾博放下窗帘,疲倦地回到他椅子那里。

  “我听说过这件事,”白宫助理说,“还有呢?”

  “我们作了些变动,”“和尚”说,疲乏地坐下,“创造一个活人,一个一鸣惊人的传奇式人物,在整个东南亚神出鬼没,每一轮较量都胜过卡洛斯,尤其是在数量方面,只要出了一起凶杀,或者不明白的死亡,或者某个显要人物的事故,都有该隐在场。可靠的消息来源——领津贴的以情报准确出名的告密者——打听到的是他的名字,大使馆听音哨和一个个情报网一再汇报该隐的活动如何迅速发展。他的作案率月月上升,有时似乎每周上升。到处是他的踪迹……是的,到处都有,以各种方式。”

  “你是说这个伯恩?”

  “是的。他花了几个月时间了解卡洛斯的情况,研究我们所掌握的每一份档案。每一起已查明或怀疑与卡洛斯有关的暗杀事件。他细心研究卡洛斯的策略和活动方式,有关他的一切。材料中有许多根本还没见过天日,大概永远也不会了。它们是炸药,一泄露,各国政府和国际联合组织就会彼此厮打。实际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伯恩不知道的——只要能够知道的有关卡洛斯的情况。然后他出场了,总是以不同的外表,说几种语言,在一些冷酷无情的罪犯圈子里面谈论只有内行刺客才会谈论的事。然后他就走掉,留下那些男男女女心慌意乱,甚至常常惊恐不安。他们看见过该隐,有该隐这个人,这个人残忍无情——那就是伯恩散布的形象。”

  “他就这样隐蔽了三年?”史蒂文斯问。

  “是的。他这个亚洲最臭名昭著的白人刺客,声名狼藉的美杜莎训练出来的人,在卡洛斯的场地里向他挑战。在这个过程中,他救了四个被卡洛斯定为靶子的人,把卡洛斯的几起案件占为己有,不失时机地去嘲弄他……逼他公开露面有将近三年的时间,他生活在常人无法忍受的最危险的谎言之中,这种生活的滋味是没有人能懂得的。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垮掉,而且这种可能性今后决不能排除。”

  “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专业内行,”戈登·韦布回答,“一个受过训练的有能力的人,他知道卡洛斯必须要找到,必须要阻止。”

  “但是三年……?”

  “如果说这似乎难以置信,”艾博说,“那么你要知道,他做了外科手术。那就仿佛同他的过去决裂,同他过去的为人决裂,成为另外一个人。我想一个国家没有任何方式可以酬谢伯恩的业绩。也许唯一的方式是给他成功的机会——上帝作证,我打算这样做。”“和尚”停了两秒钟,然后补充说,“如果他的确是伯恩的话。”

  艾略特好象是给一个无形的铁锤敲了一记:“你说什么?”他问。

  “我恐怕要把这一点留到末尾。在我说明这个空白之前,我要你先了解全貌。这也许不是什么空白,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有许多使我们莫名其妙,不知道所以然。所以绝对不能有来自其它层次的干扰,不能有可能使战略暴露的外交糖衣药丸。我们会把一个人送上死路的,而这个人作出的贡献比我们谁都多。如果成功了,他可以重过自己的生活。可他只能隐姓埋名,永远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这一点你恐怕必须解释一下,”吃惊的总统助理说。

  “忠诚,艾略特。忠诚并不仅仅存在于通常所认为的‘好人’中间。卡洛斯建立了一支忠于他的男女所组成的队伍,他们可能不认识他,但是尊敬他。如果他能抓到卡洛斯——或者把卡洛斯诱入陷阱中让我们捉住他——然后销声匿迹,他就彻底自由了。”

  “但你说或许不是伯恩?”

  “我说我们不知道。到银行里去的确是伯恩,那签名是真的。可现在是不是伯恩呢?过几天就知道了。”

  “如果他出现的话。”韦布补充说。

  “很微妙,”老人继续说,“有这么许多可变因素。如果不是伯恩——或者如果改变了——那就能解释打给渥太华的电话和机场的凶杀。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看,那妇人的专门技能曾用于在巴黎提款。卡洛斯只要向加拿大财政部提几个问题就可以了,其余的事对他来说等于儿戏。杀掉她的联系人,恐吓她,切断她的联系,利用她去牵制伯恩。”

  “你能不能够传送信息给她?”少校问。

  “我试过,但是失败了。我叫麦克·霍金斯打电话给一个同圣雅克关系也很密切的人,叫阿伦什么的,他指示她马上回加拿大,可是她把电话挂断了。”

  “要命!”韦布大声说。

  “真是要命。如果能把她弄回来,我们就可以知道许多情况,她是关键人物。为什么她会同他在一起?他又为什么同她在一起?我弄不懂。”

  “我更弄不懂,”史蒂文斯说,从迷惑不解变为恼怒,“如果你需要总统的合作——不过我不能作任何承诺——你最好说得明白些。”

  艾博转身对着他:“大约六个月前伯恩失踪了,”他说,“出了什么事,我们不清楚是什么事,但是可以拼凑成一种可能性。他告诉苏黎世,他在前往马赛的途中。后来——太迟了——我们才知道。他了解到卡洛斯接受了一个要杀掉霍华德·里兰的契约。伯恩试图阻止这个行动,然后一无所闻,他消失了。是被杀了?累垮了?还是……放弃了?”

  “我不同意这一点,”韦布忿怒地打断说,“我决不能同意!”

  “我知道,”“和尚”说,“因此我要你把档案从头到尾看一遍。你知道他的那些密码,它们都在里面。看看你是否能发现苏黎世有什么异常情况。”

  “等一等,”史蒂文斯插话说,“你怎么想的?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具体的东西,一个可以作判断的基础。我需要知道,艾博先生。总统需要知道。”

  “祈祷上天,但愿我能有,”“和尚”回答,“我们究竟找到了什么?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我们记录了近三年的经过最周密构思的骗局。每一个伪造的行动都有文件记载,每一步骤都有说明和论证,每一个男人和女人——告密者、接头人、情报来源——都向我们提供了面貌、声调和生动的故事,于是每个月、每个星期都向卡洛斯接近了些。然后,一无所有,一片沉默,六个月的真空状态。”

  “现在不是了,”总统助理反对说,“沉默已被打破。谁打破的?”

  “那是个基本问题,是不是?”老人说,声音显得有些疲倦,“几个月的沉默之后,突然爆发了一个未经批准和不可理解的行动。那个账户给识破了,卡片给更改了,几百万元钱给拨走了,从所有征兆看来是被窃了。最重要的是,一些人给杀了,为另一些人设了陷阱。但是为谁?由谁?”“和尚”无力地摇摇头,“露面的那个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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