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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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阿瑟·洪乌以强壮的右手握着煤炭铁锤,将尖锐的木桩钉入露西.韦特那的心脏,接着豪辛又用手术刀割下露西的头之后,已经过了两天了。

  今天老教授拿的是另一把不同的刀子,虽然大小大致相若。他正在他在伦敦下塌的柏克莱旅馆的私人餐室内,以熟练的手法切割一块烤牛肉,款待他的两个新朋友。

  豪辛在这次晚餐所宴请的,便是新婚的哈克夫妇,强纳森和蜜娜。在此之前,豪辛已找机会看过强纳森.哈克在东欧之旅时的记载,以及蜜娜在同一段时间写的日记。事实上,此时这两本本子都放在铺了桌布的餐桌上,老教授已就笔记内容问过两位作者许多问题,而他还有许多想问的。

  此时,豪辛边享用盛宴,边谈论他在这两本笔记中所获知的事。

  “哈克先生,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在咀嚼吞咽中暂停。“但是虽然可怕,我却一点也不怀疑它的真实性——我可以以性命担保。来,吃吧!吃。再来一个马铃薯吧?庆祝你的发现。”

  老教授边嚼着食物,转头望向蜜娜,眼里因美食和发现而闪动光芒。

  “还有你,亲爱的蜜娜,坚持让我也读你的日记!啊,她让我感到希望;这世上还有能使人生快乐的好女人。亲爱的蜜娜,你有一个聪明的男人该有的脑袋,还有女人的心。”

  蜜娜拨弄着盘中的食物,心里狂烈的冲突使她不敢开口说话。她为教授的赞美而强挤出一个微笑。

  豪辛呵呵笑着,又停下来有意无意地舔舐手指上红色的牛肉汁,然后突然想起该用餐巾。

  他明亮的眼睛探视着强纳森。“我以医生的身份,必须问你一个问题。”

  “那就问吧。”

  “在你和那三个魔女的亲热中,你有没有尝过她们的血呢?”

  哈克愕然垂下双眼,却毫不犹豫地用力摇了一下头。“没有。”

  豪辛显然如释重负。“那么你的血并没有被摧毁露西的病所感染。”

  他的话似乎也令哈克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在一剎那间他好像换了个人。他拿过手杖,准备起身,却又坐下来,倾身向前以进行真挚的讨论。

  “大夫,你确定吗?”

  豪辛强调地点点头。“不然我不会这么说的。”

  哈克用力一拍桌,震动了餐具。“谢天谢地!我一直怀疑每一件事物,包括我自己——尤其我自己,我都快怕昏了。你把我医好了。”

  老教授低喃了几句安慰之语,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那双浓眉下的眼睛又一次转向蜜娜。

  “还有你,我亲爱的蜜娜,你的病也好了吗?”

  她试图隐藏这问题中令她极不舒服的事实。“什么病,大夫?”

  豪辛的声音低沈平稳,未透出任何指控的口吻。“不管你日记中细心撕掉的那几页里发生了什么。”

  蜜娜旁若无人地瞪着老教授;她那仍为自己的状况欢欣的丈夫,好像并未听到她的问题,也没意会到医生的暗示。

  蜜娜保持沉默。有一忽儿,豪辛似已将这问题置于一旁。然后,他像一个魔术师般,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古老的金币,将它扔到蜜娜眼前的白色桌布上。

  当蜜娜自那枚金币抬起头来瞪视他时,老教授沉着地告诉她:“这是你丈夫给我的。他找到的,还有好多个——在那儿。”

  这枚躺在白桌布上油渍和面包屑中的金币,正面朝上。蜜娜似乎无法自正面那个年轻统治者的凶猛侧面肖像移开目光。事实上,她惊恐又难以置信地发现她认得这个人。

  豪辛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后,说道:“这便是古代的德古拉王子本人。他死于四百年前——可是从没有人找到过他的尸体。”

  蜜娜再次盯着铜板细瞧时,豪辛却在她盘上放下一片肉,使她吃了一惊;这片肉还很生,中心部份还是血淋淋的。

  老教授的目光与她的相触,显而易见是想发现什么。他催促她道:“你吃得跟小鸟一样。快吃。好好大吃一顿!为了前头黑暗的日子,你会需要力气的。”

  蜜娜注视她的丈夫。强纳森已津津有味地嚼着肉;自他们在布达佩斯重达以来,从未看过他这么有精神,显然是教授的好消息令他复苏了。他迎向妻子的目光,微微一笑,对她伸出手。在几乎令人虽以察觉的片刻迟疑后,蜜娜握住了他的手。

  她仍握着强纳森的手,转头问豪辛:“大夫,告诉我,露西是怎么死的?我是说——我想知道在她的死亡证书已签过多日之后,在墓穴里发生的事。我现在知道可怕的事实了——席渥大夫对我说了一些——可是没谈到细节。她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却没人对我详述。她死得痛苦吗?”

  豪辛故意不留情地答道:“是的,起初确实是很痛苦。但是在我们割下她的头,又在她心脏钉上一根木桩后,她就得到安宁了。”

  蜜娜惊喘了一口气。

  这是强纳森.哈克第一次听到有关露西解脱的可怖详情。他又一次半起身,以颤抖的声音打岔道:“够了,大夫。”

  老教授怜悯地望着他,面部表情柔和了许多。“也许,目前是够了。你们两人都必须了解,何以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个黑暗王子,而且对他施以同样的手段不可。也许你们也明白,何以时间会这么紧迫。”

  强纳森又重重地坐了下来,脸和声音都变得冷硬。“幸好我知道这畜生会睡在什么地方。就在我帮他购下的伦敦产业之一——很可能是卡非庄园。”

  “对,这也是我在你的笔记中发现的。如果在卡非庄园,这黑魔便是杰可.席渥的邻居了!”

  豪辛冲动地将杯、盘、酒瓶通通推到一旁,伸手越过桌面,执起另外二人的手,形成了三人的联合。

  他说:“我们必须找到那个不死的伯爵,切掉他的头,在他的心脏钉上木桩,这样才可以拯救全世界。”

  蜜娜脸色变白,却一语不发。豪辛注意到她的反应;反而她的丈夫并未发现。

  握手礼完成后,哈克精神百倍地拿出了一些文件。

  他说:“我们都知道从狄米特号卸下的箱子正好是五十个,而且我已追查出这些装着泥土的木箱,有些被送到德古拉伯爵在伦敦其它区域的另外九处产业去了。我们——或是某个人——必须到那些房子去,确实把放在那里的箱子都给毁了。”

  老教授边摸着口袋找寻雪茄盒,边点头道:“亲爱的昆西.杰可和阿瑟仍然站在我们这边。这没问题。”

  “可是这些木箱大多数——三十个以上——都被送到卡非庄园去了。我猜它们仍在那儿。”

  豪辛又点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去那里。愈快愈好……对了,今晚的晚报有一则有趣的报导。”

  宝马前锋报,十月三日逃脱的狼——采访记者的鸾险奇遇访动物园管理员记绖过多次询问和几乎同样多次的拒绝后,我设法找到了野狼区的管理员。汤码士.毕德,住在园内大东区后的一栋木屋内,我找到他时,他正坐下来喝茶。

  ……等茶具收干净后,他点上烟斗,说道:“先生,现在你可以问我你想问的问题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是为了那只逃脱的狼。”

  “没错,我要你谈谈你的观感。你认为原因是什么,以及这整件事将会如何收结尾。现在,毕德先生,你能不能对这只野狼的逃跑发表任何看法呢?”

  “好吧,先生,我想我可以谈一谈;指示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理论是不是会感到满意。”

  “当然会。像你这么了解动物的人,不可能胡乱猜测的,对不对?”“那么,先生,我就这样说吧:我认为那只狼之所以逃走——只是因为牠想出去。”

  由汤玛士与他太太的笑声中,我看得出以前曾有人相信过他这个笑话……

  ……我正要把先前双方同意过的半镑金币交给他时,不知什么东西轻轻敲着窗子。毕德先生的除困惊讶而拉长了两倍。

  “天可怜见!”他说:“那可不是老狂徒自己跑回来了吗!”

  他走过去开了门,我认为那是很不必要的。我一向觉得观看野生动物时,最好是有什么牢固的障碍物挡着比较好。然而,习惯还是胜过一切,因为毕德和他太太对那只狼的看法,无异于我对一只狗的看法。这整场戏简直是难以言喻的悲喜剧。那头在伦敦漫游多日,将全市的孩童都吓得发抖的野狼,好似忏悔般地坐在那儿,而且就像浪子回头般,受到热烈的接待和拍抚。

  老举德以最温柔又热切的态度仔细检视过那只狼后,说道:“看吧,我就知道这可怜的老家伙会惹上麻烦。我不是一直这么说的吗?牠的头割伤处处,而且有许多碎玻璃。他一定跳过上面插有玻璃的墙或什么的。人们竟可以在墙上插碎玻璃,实在可悲。这就是结果。走吧,狂徙。”

  在哈克夫妇与豪辛共进晚餐的同一天,天黑不久后,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杰可.席渥隐蔽的精神病院会合。在灯笼的微光下,头上是光秃秃的树枝,脚下则是扎扎有声的枯叶;夏天的脚步似已走远。

  由蓝费病房的窗子,可以看到这六人聚集之处同样也在石墙之内;这堵墙虽高,却不难攀爬,它分隔了精神病院与相邻的卡非庄园。由他们所站立之处,在夜里是看不到卡非庄园那没有灯光也已倾塌的宅邸的,但他们每一个人却都在想着这幢巨宅。

  为了今晚的任务而舍弃手杖不用的哈克握着蜜娜的手,豪辛则忙着检查其它人所携带的设备。男人们都穿上了工作服,带了斧头和铲子,还有刀子、左轮枪、猎枪、火把、和暗色灯笼——也就是附带百叶形灯罩的油灯,好让他们很快地暗灯或亮灯。豪辛自己带了两个使用沉重电池发电的新式手提电灯。

  除此之外,豪辛还给了每个成员一串大蒜项链,和一个那稣受难家的十字架。

  阿瑟更带来了三头好斗的猎犬。这些狗满怀期待地低鸣,渴切地拉着绳子。他们的主人面无表情地说,他怕在卡非这种老房子里,可能会有很多大老鼠。

  豪辛在检视过这一行人所带的每一样东西之后,终于点头称可。

  然后,他以粗哑的声音对这些人说出了最后的指令。

  “他可以呼风唤雨,制造雾、暴风、闪电。他也可以命令卑贱的动物——蝙蝠、啮齿类、狼。他必须在来自故乡的神圣泥土中歇息,才能回复邪恶的力量——我们便是要找到这泥土而毁灭他。但是别忘了,如果我们此行失败,那不只是生死问题而已。而是我们将会变成和他一样,凌辱我们至爱者的躯体和灵魂。”

  刚刚将柯尔特式自动手枪上好了子弹的昆西.莫利,将这沉重的武器一关,发出“卡喀”的金属响声。

  豪辛望向他。“莫利先生,你的子弹是伤不了他的。他必须被分肢才行。我建议你用你的大刀。”

  昆西擭起头来。“狗屁,我可不打算离他那么近,大夫。”

  豪辛瞪着他。在半晌的紧张压力后,他放声大笑,而且愈笑愈大声,几乎变成吼的,甚至于笑出了眼泪。

  其它人没有一个与他同笑,而且瞪眼的人轮到了昆西。他并不以为他说了什么笑话。

  几码外,蓝费紧抓着他窗口的铁栏杆,以疯子的狂热专心倾听、注视;他锐厉的耳朵可以听到大部份的谈话,足以抓住其重要意义。这一群人都没注意到他,甚至没有往他的方向望上一眼。

  强纳森,哈克将他心爱的蜜娜拉到一旁,与她话别。

  蜜娜也对他低诉她的爱,以及对他忠实的决心。

  强纳森本该为她何以在此时此地提到忠贞的问题感到奇怪才对——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仔细听。他咬牙切齿地说:“是我帮助那恶魔到这儿来的,所以现在我一定要把他送回地狱去。”

  他的话使蜜娜觉得很不快乐。几天前她对王子身分的怀疑已经得到确认。“我几乎对任何人——或任何事物——都感到同情;这个伯爵受到如此的追捕。”

  她的丈夫摇摇头。“你怎能同情这样一只怪物呢?——是我带他到这儿来的,所以我现在必须送他回地狱。等这任务完毕后,我就再也不离开你了。”

  然后强纳森爱怜地亲吻他的妻子,脸部表情柔和多了。他又温柔地将她暂时托付给杰可.席渥大夫。

  在接过所托之后,杰可简短地祝他的同伴们好运,并提醒他们,一日工作压力减轻之后,他会马上加入他们。接着,不像平时巡病房时有两名强壮看护陪伴,他独自一个人带着蜜娜走回医院内。杰可自己就住在医院楼上,而他的管家也已为蜜娜备妥了一问卧室和起居室。

  强纳森.哈克再握一次妻子的手后,便转过身去加入豪辛、昆西.莫利与阿瑟.洪鸟,开始了自己选择的艰巨任务。

  蓝费很兴奋地看到蜜娜即将进入医院,急匆匆地由病房的窗口移到门口,将脸压向铁栏杆想尽快再见到她。要是她正好往这道走廊来的话——

  蓝费的希望实现了。不到一分钟,蜜娜和杰可在两名看护随行之下,沿着走廊而来,进入了蓝费病房的视线之内。

  蓝费一看到他们,便近乎快活地叫唤:“主人——我闻到他了!他吃这个漂亮的小姐。”

  听到这清晰有条理却又全然陌生的说话声,蜜娜吓了一跳,停住脚步,迷惑地盯着说话的人。

  蓝费因得到她的注意而更加兴奋,更急切地将自已紧压向门口栏杆。

  他喊道:“你就是我主人想要的新娘!”

  杰可不想用武力,只能催促蜜娜尽快前行。可是她抗拒着,因此他只好停下来。

  “席渥大夫,这个人是谁?”

  杰可叹道:“这当然是我的一个病人——蓝费先生。豪辛教授怀疑他与伯爵有某种关系。”

  “蓝费?”蜜娜惊讶地问:“强纳森以前的同事吗?”

  “是的。”

  “那么你一定要让我见他。”

  她不理会医生的抗议,继续凝视那渴迫的疯子,朝病房移近几步。

  杰可在放弃尝试说服蜜娜不要去看蓝费后,只好保护性地跟着她。“蓝费,你要乖乖的。这位是哈克太太。”

  蜜娜仔细看过栏杆后那人,更觉得安心。他看起来很镇定也很清醒至少目前是的。事实上,当他向她道晚安时,还很正式地向她行了个礼。

  “晚安,蓝费先生。”蜜娜答道。她对病房的气味和外观故意实之不理。

  现在,蓝费直视这名访客的眼眸,渐渐变得害怕。他的声音压低了,又重复道:“你是我主人想要的新娘!”

  蜜娜的脸红了。“你弄错了,我已经有丈夫了。我是哈克太太。”

  关在病房里的男人轻轻地摇摇头,似乎拒绝相信这个女人会有一个普通的丈夫。他又说:“我主人跟我说过你。”

  “他对你说什么呢?”

  一直想要打岔的杰可就站在一旁。蓝费不理会医生,对蜜娜低语道:“他要来了……他要来找你了。”

  接着,在更激烈的兴奋中,他示意蜜娜靠近些。“可是别待在这儿——离开所有的这些人!我乞求上帝,让我再也不会见到你甜美的脸。”

  他是那么沉着地自栏杆间伸出手,因之蜜娜允许他握住她的手。蓝费将她的手轻轻拉到唇边亲了一下。“愿上帝保佑你。”

  蜜娜想不出该说什么,但显而易见的,她深感不安和迷惑。

  然后蓝费突然爆发了;双手紧抓栏杆,头用力猛撞。

  他尖叫:“主人!主人!你答应过给我永生的,可是你却给了这个女人!”

  蜜娜见状赶紧后退,随即上楼到已为她备妥的房间去。然而那疯子的高声叫喊却紧随着她不放。“杰可大夫!我不是疯子!我是一个为自己的灵魂奋战的人!”

  蜜娜一走进二楼起居室和卧室的套房内,便立刻走到最近的一扇窗子旁;由这儿向外望去,可约略见到夜色中的卡非庄园。越过那道被树枝挡住了一大半的分隔石墙,可以看到与她丈夫同行的那一行人所提的灯散发出的间接亮光。

  此时,她远远地也听到了斧头重复的敲打声,在强壮的手臂挥击下,敲击着厚重的木头。

  这些人是认真的;蜜娜对于他们所要猎捕的是什么,再也没有一丝怀疑。她丈夫的死敌正是她的王子,也是她的情人。血腥的冲突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强纳森可能遇害——被他所杀。也有可能死的是他,被强纳森杀害。蜜娜却不知道也无法决定,到底哪一种结果是更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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