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期五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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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战室下午2时15分

凯西穿过厂区,正朝图像分析中心走去,突然她的手机响起来。是驻温哥华的飞行服务代表史蒂夫·涅托打来的。

“坏消息,”涅托说,“我昨天去过医院。他已经死了。死因是脑水肿。迈克·李当时不在,于是他们就问我能不能去辨认尸体,而且——”

“史蒂夫,”她说,“别在手机上谈。给我发电传。”

“行。”

“但别发到这里来。发到尤玛的飞行测试机场去。”

“当真?”

“是的。”

“行。”

她把手机关掉,走进4号飞机库。机库地面排列着塑料带。她想和林洁谈谈他们找到的那顶飞行帽的事。那顶帽子至关重要,而且这点现在对凯西而言也是越来越明确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事,马上给诺玛去电话。“听着,我想我知道那份机上杂志的传真件是从哪儿发来的了。”

“这很重要吗?”

“是的。在机场给圣蒂奈拉医院打个电话,找一个叫梁凯依的女乘务员。你就按我说的这样跟她讲。你最好记下来。”

她在电话中如此这般地讲了几分钟,然后挂断电话。突然间,她的手机又响起来。

“我是凯西·辛格顿。”

马德嚷着说:“看在老天的分上,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4号飞机库,”她说,“我正在——”

“你应该在这里,”马德尖声叫着,“准备接受采访。”

“采访是4点钟呀。”

“他们把它提前了。他们现在已经来了。”

“现在?”

“他们都到了,摄制组,所有的人,他们正在架机器做准备。所有的人都在等你。是现在,凯西。”

她坐在椅子里,一位女化妆师忙着在她脸上涂脂抹粉。作战室里满是人,有的正往灯架上安装摄像大灯,有的用胶带在天花板上贴泡沫片。还有人在桌上和墙上粘贴话筒。一共两个摄制小组在装机器,每组用两台摄像机——共计四台摄像机,对着不同方向。桌子两旁各摆放了一把椅子,一把是给她的,还有一把是给采访者的。

她认为让他们在作战室里录制节目是不恰当的,她不明白马德怎么会同意的。她认为这么干对这间屋子来说是极不尊重的。他们曾经在这里辛勤劳作、激烈争辩和艰难探索,奋力想搞清楚飞机飞行中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情况,而现在他们却把它弄成一件电视节目的道具。这实在让她觉得有失体统。

凯西心中很不平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女化妆师不断叫她头部别动,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马德的秘书爱琳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大文件夹。“约翰一定要你拿着这个。”

凯西试图看看夹子里的材料。

“别动,”女化妆师说,“我需要你把头抬起来,只需几分钟就好了。”

制片人詹妮弗·马龙满脸堆笑,兴高采烈地走过来。“一切都好吧,辛格顿女士?”

“很好,谢谢。”凯西说,头还抬着让化妆师摆弄。

“巴巴拉,”马龙对女化妆师说,“你务必,啊……”她朝着凯西挥挥手,做了个含义不明的动作。

“我会的。”女化妆师说。

“务必什么?”凯西说。

“再稍微润饰一下吧,”女化妆师说,“没什么。”

马龙说:“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完成化妆,然后马蒂要来和你碰头,我们要在正式开始之前把打算做的内容先一起粗粗过一遍。”

“行。”

马龙走了。女化妆师巴巴拉继续在凯西脸上涂抹着。“我再给你眼睛下头修一修,”她说,“这样你就不会显得那么疲倦了。”

“辛格顿女士?”

凯西立刻听出了这个声音,这是她听过多年的声音。化妆师闪身让开,凯西看见马蒂·瑞尔登就站在她面前。瑞尔登只穿衬衫,打着领带。他伸出手。“马蒂·瑞尔登。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她说。

“谢谢你帮我们做这个节目,”瑞尔登说,“我们会尽量不让你太不好受。”

“好……”

“你当然知道我们这是在录像,”瑞尔登说,“所以如果你有口误或是别的什么,不要担心。我们会把它剪掉。如果任何时候你想重新表述的话,你只管这样去做好了。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

“我们基本上是围绕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谈。不过我也会触及到一些别的情况。顺着这根主线谈下去,我会谈到和中国的那笔生意。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也许我会问到工会对此事的反应。但我不会真正进入其他的议题。我要紧紧围绕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谈。你是事故调查组的成员?”

“是的。”

“好的,非常好。我倾向于从一个问题跳到另一个问题。希望这点不会干扰你。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尽可能地把这件事搞明白。”

“行。”

“那我等会儿见你。”瑞尔登笑着说过之后就走了。

女化妆师重又回到她面前。“抬头。”她说。凯西只好瞪着天花板看。“他这人挺好的,”女化妆师说,“也许表面上看不是这回事。他对子女十分溺爱。”

她听见马龙在喊:“还要多长时间啊,各位?”

有人说:“5分钟。”

“音响呢?”

“准备好了,只等我们试声了。”

女化妆师开始给凯西的脖子上扑粉。凯西感到一阵剧痛,抽搐着朝后缩了一下。“你知道,”那女人说,“我有个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过去试试。”

“干什么的?”

“那是个很好的机构,人也特好。大多是心理学家。绝对慎重从事。他们能帮你。”

“帮什么?”

“请你朝左边看。他大概把你揍得够呛。”

凯西说:“是我自己跌的。”

“是的,我明白。我把名片留下,万一你变了主意,”女化妆师说着又扑了点粉,“嗯,我最好在这儿打一点粉底,把淤青盖住。”她转身拿过化妆盒,取出一块蘸了粉底的海绵。她开始在凯西的脖子上抹着。“我说不上在我工作的时候见过多少这种事情,女人们总是否认这一点。但家庭暴力行为必须得到制止。”

凯西说:“我是单身。”

“我知道,我知道,”女化妆师说,“男人们凭借的就是你们的沉默。我自己的丈夫,天啊,他不愿到心理医生那儿去。我最后带着孩子们走了。”

凯西说:“你不理解。”

“我理解,当这种暴力行为在持续的时候,你以为你拿它毫无办法。这是一种消沉,一种绝望的想法,”女化妆师说,“可是或迟或早,我们都会面对真相。”

马龙走过来。“马蒂告诉你了吗?我们主要拍的是这次事故,他也许就从这个开始。但他可能会提到与中国的那笔生意和工会的事。别着急,慢慢来。他要是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你也不用担心。他就是这种风格。”

“看上去很好,”女化妆师说着又开始做脖子的另一边。凯西的脑袋又朝右转。一个男人走过来说:“女士,我可以把这个给你吗?”他把一个塑料盒子塞到她手里,盒子后头拖出一根线。

“这是什么?”凯西说。

“请朝右看,”女化妆师说,“这是无线话筒。我等会儿帮你弄它。”

她的手机放在地板上椅子旁边的手提包里,这时候响了起来。

“把它关掉!”什么人在喊。

凯西伸手取出手机,把它打开。“这是我的。”

“噢,对不起。”

她把电话凑到耳朵跟前。约翰·马德说:“你拿到爱琳给你的文件夹了吗?”

“拿到了。”

“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她说。

“把你的下巴稍微抬高一点。”女化妆师说。

马德在电话上说:“文件夹里是我们谈过的所有的文件。反向推力装置整流罩零件报告,所有的东西都在那里头。”

“啊哈……行……”

“我只想确定一下你都准备好了。”

“我都准备好了。”她说。

“好的,我们全指望你了。”

她关上手机,把电源关掉。

“下巴抬高,”女化妆师说,“真听话。”

化妆完毕后,凯西站起身。女化妆师用一把小刷子在她肩膀上刷了刷,又在她头发上喷了点定型发胶。然后她领着凯西进了盥洗室,教她如何把无线话筒的细线从衣裙底下穿过,经过胸罩,别在西服的翻领上。电线又绕回到她的衬衫下,再连到无线盒子上。女化妆师把盒子挂到凯西裙子的腰带上,然后打开电源开关。

“记住,”她说,“从现在起,你就和机器连上了。你不管说什么,他们都能听见。”

“好的。”凯西说着把衣服整理一下。她觉得盒子顶在她的腰上,细电线碰着她前胸的皮肤。她感到硌得慌,很不自在。

女化妆师拉着她的胳膊时,领她回到作战室。凯西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古罗马的角斗士正给带进角斗场。

作战室里,拍摄灯亮得晃眼。房间很热。她被领到桌边的座位,一路上不断有人提醒她别碰到摄像机电缆,有人帮她坐了下来。她身后有两台摄像机,还有两台摄像机正对着她。她背后的摄像师请她把椅子往右移动一英寸。她照着做了。一个男人走过来,调整一下她话筒别的位置,因为他说有织物摩擦的噪声。

在对面,瑞尔登正自己动手把话筒别上,不须烦劳旁人,一边和摄像师在闲聊。然后他很轻松地往椅子里坐下去。他看上去很放松,很随意。他面对凯西,朝她微笑。

“没什么可担忧的,”他说,“小事一桩。”

马龙说:“我们开始吧,伙计们,他们两人已经就位了。这儿太热了。”

“一号摄像机准备好了。”

“二号摄像机准备好了。”

“音响好了。”

“把灯光打开。”马龙说。

凯西原以为拍摄用的灯光已经打开,可是刹那间,新的强光火辣辣地照下来,从四面八方直照到她身上。她感到自己正身处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子里。

“检查摄像机。”马龙说。

“很好。”

“我们很好。”

“好的,”马龙说,“开始走带。”

采访开始了。

作战室下午2时33分

马蒂·瑞尔登直视她的双眼,笑着指了指这间屋子。“那么,一切就是在这儿发生的。”

凯西点点头。

“这就是诺顿公司的专家们碰头分析飞行事故的地方。”

“是的。”

“你是小组成员?”

“是的。”

“在公司五年了。”

“是的。”

“他们把这间屋子称为作战室,是吗?”

“有些人这样叫它,是的。”

她顿了顿。她想不起用任何方式来描述这个房间里发生过的种种争论和突然爆发的怒火,那是每次为想澄清飞机事故的疑云而努力时都会发生的混乱场面。她什么也不说,以免让他搞断章取义的花招。

她说:“这只是个绰号吧。”

“作战室,”瑞尔登说,“地图、图表、作战计划、压力、困扰、处于围攻之下的紧张局势。你的公司,诺顿飞机公司此刻正处在被围攻的境地,不错吧?”

“我不能肯定你指的是什么。”凯西说。

瑞尔登两道浓眉向上挑起。“欧联航,就是欧洲联合航空局,正拒绝向你们的一种飞机,就是N—22型飞机颁发许可证,因为他们说这种飞机不安全。”

“事实上,这种飞机已经取得了许可证,但——”

“你们快要向中国出售50架N—22型飞机了,但现在中国人据说也对这种飞机的安全性表示了担忧。”

她对这种旁敲侧击并不想发火。她正全神贯注在瑞尔登身上,房间里的其他一切似乎都渐渐消失了。

她说:“我不知道任何中国人担忧的事。”

“但是你知道,”瑞尔登说,“这些对安全性担忧的背景。本周早些时候发生过一次严重的事故,和一架N—22型飞机有关。”

“是的。”

“太平洋公司的545号航班。飞行途中,在太平洋上空发生事故。”

“是的。”

“3人死亡。多少人受伤?”

“我想是56人。”她说。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这听起来都很可怕。

“56人受伤,”瑞尔登吟诵般地说,“断脖子断腿。剧烈震荡。脑损伤。两个人终身瘫痪……”

瑞尔登声音渐渐变轻,看着她。

他没问问题。她就什么也不说。她在灯光照射的热气中等待着。

“你对此有何想法?”

“我认为诺顿公司上上下下都对航空安全极为关注。就是我们为什么在飞机试验时能达到三倍设计寿命的原因——”

“极为关注。你认为这是一种恰当的反应吗?”

凯西犹豫一下。他在说什么?“我很抱歉,”她说,“我恐怕自己没听明白——”

“公司难道没有责任建造安全的飞机吗?”

“当然有,而且我们也造出了安全的飞机。”

“不是每个人都同意你说的话,”瑞尔登讲,“欧联航就不同意。中国人可能也不会同意……公司难道没有责任对它已了解的不安全的飞机进行设计上的改进吗?”

“你指什么?”

“我指的是,”瑞尔登说,“发生在545航班上的事以前在别处就发生过。发生过好多次。在别的N—22型飞机上。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不是。”凯西说。

“不是?”瑞尔登的两条眉毛高高地挑起来。

“不是。”凯西毫不含糊地说。她心里想,这是个机会,她可以从悬崖上就势走下来。

“这是第一次吗?”

“是的。”

“那好,”瑞尔登说,“也许你能解释一下这张单子。”他找出一张纸,拿在手里。她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自从1992年N—22型飞机进入市场以来所发生过的前缘缝翼事故清单。八次事件。八次不同事件。太平洋公司的是第九次。”

“这并不准确。”

“好吧,那就跟我说说为什么不。”

凯西尽可能简短地把适航性指令是如何发生的讲解了一遍。她解释了为什么给N—22飞机发过这种指令,以及1992年以后,国内航空公司没有再发生这种事件的原因。

瑞尔登继续眉毛高挑地听着,就好像他以前从没听说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事似的。

“那让我看看我听明白没有,”他说,“依你的意思,公司是按章办事的啰。是通过发布适航指令来要求对故障进行修理的。”

“不是,”凯西说,“公司已经解决了这个故障。”

“是吗?我们倒是听说前缘缝翼打开是545航班乘客死亡的原因呀。”

“这并不正确。”她现在正在走钢丝,必须小心仔细地讲究技巧,她明白这一点。如果他刚才问她的是,前缘缝翼打开了吗?那她就难办了。她大气不敢出地等待着他下一个问题。

瑞尔登说:“告诉我们前缘缝翼打开的人都错了吗?”

“我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凯西说。她决定再往前走一步。“是的,他们错了。”

“弗里德·巴克,前联邦航空局调查员,他也错了?”

“是的。”

“欧联航也错了?”

“是的,如你所知,欧联航推迟颁发许可证是由于噪声问题,而且——”

“我们再多谈一会儿这方面的事。”瑞尔登说。

她记起格尔申说的话:他对信息毫无兴趣。

“欧联航错了吗?”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心里想,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她怎样才能长话短说呢?“他们讲这种飞机不安全是错误的。”

“那照你的看法,”瑞尔登说,“对N—22型飞机的批评之中绝对没有任何实在的东西了?”

“完全正确。这是一种极好的飞机。”

“也是设计精良的飞机。”

“是的。”

“安全的飞机。”

“绝对安全。”

“你愿意乘这种飞机。”

“只要有机会。”

“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们……”

“绝对愿意。”

“不管发生什么也毫不迟疑?”

“没错。”

“那么,当你在电视上看到545航班录像后,你有什么反应?”

他会让你只顾说是,然后从斜刺里狠狠地给你一下。

但凯西对此早有防备。“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是个非常悲惨的事故。当我看到录像时,我对那些受害人感到万分悲痛。”

“你感到悲痛。”

“是的。”

“这难道不曾动摇过你对这种飞机的坚定信念吗?不会使你对这种飞机发生疑虑吗?”

“不。”

“为什么不?”

“因为N—22型飞机有着极好的安全记录。是这个行业中最好的之一。”

“这个行业中最好的之一……”瑞尔登露出一丝假笑。

“是的,瑞尔登先生,”她说,“让我来问问你。去年一年里,有43000名美国人死于汽车车祸。4000人淹死。2000人吃东西噎死。你知道多少人死于国内商业航空客运吗?”

瑞尔登顿了顿。他轻声笑了笑。“我得承认你把我问住了。”

“这个问题清晰易懂,瑞尔登先生。去年有多少人死于商业飞机事故?”

瑞尔登皱皱眉头。“我要说……我要说1000人吧。”

“50人,”凯西说,“只有50人死亡。你知道前年多少人死于商业航空事故吗?16人。比死于骑自行车的人还要少。”

“那多少人死在N—22型飞机上呢?”瑞尔登问道,两眼眯成一条缝,想缓过一口气来。

“一个没有。”凯西说。

“你的观点是……”

“我们这个国家里每年有43000人死在汽车里。没有人对此表示过任何的忧虑。他们醉醺醺地或是精疲力竭地钻进汽车——从来不肯多想想。但就是同样的这些人却对乘坐飞机感到担惊受怕。原因,”凯西说,“就是电视在始终不断地夸大危险。”

“你认为这盘录像不该播?”

“我没这样讲。”

“但你说这将会使人们害怕——毫无道理地害怕。”

“完全正确。”

“这是不是你的观点,诸如此类的录像不该播放?”

她心里在想,他想朝哪里引?他为什么这样讲?

“我没有这么讲。”

“我现在问你呢。”

“我说过,”凯西答道,“这些录像引起了对航空旅行危险性的一种不准确的概念。”

“包括N—22型的危险性。”

“我已经讲过N—22型是安全的。”

“所以你不认为这些录像应该放给公众看。”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还是猜不透。她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使劲想着,想看出来他打算走到哪一步。她有一种很明白的往下沉的感觉。

“在你看来,辛格顿女士,这些磁带应该封锁起来?”

“不。”凯西说。

“它们不应该封起来。”

“不。”

“诺顿公司有没有封锁过任何录像带?”

啊,她心想。她想猜出来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盘录像。很多人吧,她数着:冯爱伦、齐格勒、视图公司的人,也许有十几个人,也许更多……

“辛格顿女士,”瑞尔登说,“你个人是否知道还有别的有关这次事故的录像?”

该撒谎就撒谎,艾莫斯说过。

“知道,”她说,“我知道另外还有一盘。”

“你见过那盘吗?”

“见过。”

瑞尔登说:“那盘带子看了让人痛苦不堪,太让人害怕了。不是吗?”

她心想:他们手里有。他们已经搞到这盘带子了。她现在得非常小心地往前行进。

“非常悲惨,”凯西说,“发生在545航班上的事是场悲剧。”她感到累得慌,两个肩膀因为紧张也在发痛。

“辛格顿女士,让我直截了当问你:诺顿飞机公司封锁过这盘录像吗?”

“没有。”

双眉高扬,吃惊的样子。“你当然没有公开它,对吧?”

“没有。”

“为什么没有?”

“那盘录像是在飞机上找到的,”凯西说,“正用于我们还在进行的调查中。我们不认为在调查完全结束前公开它是一件恰当的事。”

“你不是在对众所周知的N—22飞机缺陷进行掩盖吗?”

“不。”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同意你这一点的,辛格顿女士。因为《新闻线》从一名受良心驱使的诺顿雇员那里搞到了一盘。那人认为公司正在掩盖事实真相,这盘带子应该公之于众。”

凯西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

“你很吃惊吗?”瑞尔登轻蔑地撇一撇嘴说。

她没有回答。她的脑子在飞转。她得好好计划下一步。

瑞尔登一丝假笑,一种屈尊俯就的笑。他正在欣赏着这一刻。

“你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过这盘录像,瑞尔登先生?”她问这个问题时口气里暗示说不存在这盘带子,完全是瑞尔登自己瞎编出来的。

“噢,是的,”瑞尔登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过这盘带子。看的时候让人非常难过,万分痛苦。这是N—22型飞机上发生的事故可怕而真实的记录吧。”

“你从头到尾都看过吗?”

“当然。我在纽约的同事也看过了。”

那就是说这盘带子已经传到纽约去了,她心里想。

小心。

“辛格顿女士,诺顿真的打算公开这盘录像吗?”

“这不是我们的录像带。我们应该在调查结束后把它交还给它的主人。将由它的主人来决定怎么处置它。”

“调查结束后……”瑞尔登摇摇头,“请你原谅,但对一个据你说是忠诚于飞行安全的公司来讲,似乎长期存在掩盖事实真相的做法。”

“掩盖事实真相?”

“辛格顿女士,假如这种飞机存在一个问题——一个严重的问题,一个久而未决长期存在的问题,一个公司了解的问题——你会告诉我们吗?”

“可是并没有这样的问题呀。”

“没有吗?”瑞尔登往他面前的文件上看看。“如果N—22飞机真是像你讲的那样安全,辛格顿女士,那你怎样解释这个呢?”

他说着递给她一张纸。

她接过来,扫了一眼。

“耶稣·基督啊。”她说

瑞尔登得到了他的渲染高xdx潮,一种她完全解除防卫、失去平衡的反应。她心里明白这看上去会狼狈得很。她知道,从现在起不管说什么,她也没有办法挽回局势。但她还是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这张纸。

这是三年前一份报告的复印件封页。

特许机密情报——仅供内部使用

诺顿飞机公司

内部分析委员会

行政小结

N—22型飞机的非稳定飞行特性

接下来是一份委员会成员名单。她因为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名字就排在第一位。

凯西知道这项研究没什么不恰当的,其中的结论也没什么不恰当的。但所有这一切,甚至它的标题——“非稳定飞行特性”——似乎都显得让人没办法翻身。这真叫她有口难辩。

他对信息没有兴趣。

这是一份公司内部报告,她想。它永远不应该被公开出来。它是三年前做的——甚至很少还会有人能记得它曾经存在过。瑞尔登是怎么搞到它的呢?

她瞅了瞅复印页的顶部,看见一个传真机号码和发送机站名:诺顿质保部。

这是从她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干的?

里奇曼,她板着面孔想到。

里奇曼把这份报告放进了她写字台上的新闻材料包。这些材料是凯西叫诺玛传给《新闻线》的。

里奇曼怎么晓得有这份报告?

马德。

马德了解关于这项研究的全部情况。马德曾经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是他指令搞这项研究的。而现在,马德在她接受电视采访时,有意安排把这项研究披露出来,因为——

“辛格顿女士?”瑞尔登说。

她抬起头,脸部又照在一片灯光里。“嗯。”

“你认得这份报告吗?”

“是的,我认识。”

“这底部是你自己的名字吗?”

“是的。”

瑞尔登递给她另外三张纸,是小结的其他部分。“事实上,你是诺顿公司内部这个秘密委员会的主席,负责调查N—22型飞机的‘飞行不稳定’,这没错吧?”

她下一步该怎么做呢?她想。

他对信息没有兴趣。

“这不是机密,”她说,“这是我们在飞机一旦服役之后经常搞的一种飞机飞行方面的研究。”

“按你自己所承认的,这是对飞行不稳定所做的研究。”

“听着,”她说,“这种研究是好事。”

“好事?”双眉扬起,大吃一惊。

“是的,”她说,“在四年前发生第一次前缘缝翼打开的事件之后,就存在了一个关于飞机是否在某种配置结构下具有不稳定操作特性的问题。我们不回避这个问题。我们也不轻视这个问题。我们正面解决这个问题——通过建立一个委员会,在各种条件下对飞机进行测试,看看情况是否真实。于是我们得出结论——”

“让我来读一下,”瑞尔登说,“你们自己的报告。‘飞机的基本稳定性依赖于电脑。’”

“是的,”她说,“所有的现代飞机都使用——”

“‘飞机在飞行姿态发生变化时表现出明显的对手控操作的敏感性。’”

凯西现在看着这几页,一边听他念。“是的,但你如果读完句子剩下的部分的话,你就会——”

瑞尔登打断她,插进来说:“‘飞行员报告说飞机无法控制’。”

“但你这是在断章取义。”

“我是在这样做吗?”眉毛又扬了起来。“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报告上说的。一份诺顿公司的秘密报告。”

“我以为你说过你要听我讲该讲的话。”她开始要发火了。她知道她表现出来了,但她不在乎。

瑞尔登朝椅子里靠靠,两手一摊,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随你说吧,辛格顿女士。”

“那我就来解释解释。进行这项研究是为了确定N—22型飞机是不是有稳定性方面的问题。我们的结论是它没有,而且——”

“是真的吗?”

“我以为我还被允许解释下去。”

“当然。”

“那我就把你刚才引述的部分放进上下文里去,”凯西说,“报告说N—22型飞机依赖于电脑。所有现代飞机在飞行中为保持稳定都依赖于电脑。原因不是飞行员不能操作。他们可以。这一点上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的航空公司需要非常省油效率又高的飞机。最大的省油效率来自于飞机飞行中最小的阻力。”

瑞尔登挥挥手,这是一种别细说下去的手势。“对不起,但所有这些是——”

“为尽可能减少阻力,”凯西继续说,“飞机就不得不保持一个非常精确的飞行姿态,或是空中的位置。最有效的位置就是机头略略向上。电脑在正常飞行中保证飞机始终处于这种姿态。这一切都没什么不正常的。”

“没什么不正常?飞行不稳定吗?”瑞尔登说。

他总是在不停地更换话题,从不让她跟上趟。“我马上就谈到这个。”

“我们都急着要洗耳恭听呢。”一种公开的讥讽。

她使劲地控制住怒火。不管现在事情糟到什么地步,如果她再发起脾气来,那就更不可收拾了。“你刚才念了个句子,”她说,“让我把它念完。‘飞机在飞行姿态发生变化时表现出明显的对手控操作的敏感性,但这种敏感性完全在设计参量之内,而且对经过恰当训练的飞行员没有任何困难。’这是这个句子其余的部分。”

“但你已经承认有操作敏感性。这难道不是和不稳定同一个意思吗?”

“不,”她说,“敏感不表示不稳定。”

“飞机无法控制。”瑞尔登说着摇摇头。

“它能控制。”

“你们做这项研究是因为你们心虚。”

“我们搞一项研究,因为确保飞机安全是我们的职责。”她说,“而且我们现在确信,它是安全的。”

“一项秘密研究。”

“它不是保密的。”

“从没下发过,从没向公众展示过……”

“这是一份内部报告。”她说。

“你们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没有。”她说。

“那为什么你们还不向我们讲太平洋公司545航班事件的真相呢?”

“真相?”

“我们听说你们的事故分析小组已经有了一份对可能的事故原因的初步结论报告。这是真的吗?”

“快了吧。”她说。

“快了……辛格顿女士,你们是有了初步结论呢,还是没有?”

凯西盯着瑞尔登。问题还在半空中回响。

“我很抱歉,”一名摄像师在她身后说,“但我们得换带子了。”

“摄像机换磁带!”

“换带!”

瑞尔登看上去像是在兴头上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但立刻就缓过劲来。“等会儿再说。”他笑着朝凯西讲。他很轻松。他知道自己已经叫凯西吃了败仗。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背对着她。大灯叭哒一声都关掉了。屋子里似乎顷刻变成黑暗一片。有人把空调器重新打开。

凯西也站起身。她把无线话筒盒从腰上解下来。女化妆师急急跑过来,手里拿着粉扑子。凯西举起手。“稍等一会儿。”她说。

大灯关上后,她看见里奇曼正向门口走去。

凯西匆匆去追他。

64号大楼下午3时01分

她在门厅里赶上他,一把抓住他胳膊,揪着他打了个转。“你这婊子养的!”

“嗨,”里奇曼说,“别发火嘛。”他微笑着,向她身后点点头。她回头看到一位音响师和一位摄像师正从屋里出来到了门厅。

凯西怒气冲天地推搡里奇曼,一直把他朝后推进女用卫生间。里奇曼开始大笑。“天啊,凯西,我不知道你还挺在意的——”

他们进了厕所,她把他推到背靠一排洗手池。“你这小杂种,”她气呼呼地说,“我不晓得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是你泄露了那份报告,我要——”

“你什么也休想干。”里奇曼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他一把将她的双手从自己的身上甩开。“你还是不明白,对吧?全完啦,凯西。你把和中国的这笔生意搅黄啦。你也完蛋啰。”

她瞪着他看,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显得信心十足了——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了。

“埃格顿也完蛋了。和中国的生意完蛋了。你也完蛋了。”他笑着说,“和约翰预见到要发生的一模一样。”

是马德,她心想。马德是这事的幕后策划。“如果和中国的生意做不成,马德也得滚蛋。埃格顿会做到的。”

里奇曼悲天悯人似的摇摇头。“不,他别想做到了。埃格顿现在正在香港发愣呢,他永远不会明白他是怎么被打垮的。到星期天中午,马德就是诺顿飞机公司的新总裁了。他只消和董事会谈个10分钟就能把事情定下来。因为我们和韩国之间做了一笔更大的交易。110架飞机,还有35架期货。总共是160亿美元。董事会要高兴得发疯的。”

“韩国?”凯西说。她要想把这些事都连起来。这是笔巨大的订单,公司历史上最大的。“但为什么会——”

“因为他把机翼给了他们,”里奇曼说,“作为回报,他们非常愿意买110架飞机。他们对吵吵嚷嚷、耸人听闻的美国新闻界才不在乎呢。他们知道这种飞机是安全的。”

“他把机翼给他们了?”

“当然。这是笔极好的交易。”

“是的,”凯西说,“这将毁掉公司。”

“现在是全球经济啦,”里奇曼说,“顺应新潮流吧。”

“但你们正在毁掉公司的支柱啊。”她说。

“160亿美元,”里奇曼说,“这事一宣布,诺顿股票就会蹿升到天上去。所有的人都会得到好处。”

所有的人,除了这家公司的人,她心想。

“这是一笔已经定下来的生意,”里奇曼说,“我们所需要的就是有个人出来公开把N—22飞机搞臭。你正好替我们做了这事。”

凯西叹了口气,双肩塌下来。

她在里奇曼身背后的镜子里头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化妆粉彩成了饼,现在都开裂了。她眼圈发黑,看上去憔悴不堪,精疲力竭。她彻底失败了。

“所以我提议,”里奇曼说,“你该很有礼貌地问问我,下一步你该怎么做。因为,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听从命令。按我说的去做,当个好姑娘,也许约翰会给你发点离职费的。比方说,三个月的工资啦。不然的话,你就滚他妈的蛋。”

他往她跟前凑了凑。

“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懂了。”凯西说。

“我在等着呢。有礼貌地问吧。”

虽然她的身心处于极度的疲惫之中,她的脑子却在急速飞转,思考着各种可能的选择,试图找到一条出路。但她看不到任何出路。《新闻线》将播放这段报道。马德的计划将得到成功。她已经彻头彻尾被打垮了。打从一开头就输定了。从里奇曼一出现就注定了失败。

“我还在等着呢。”里奇曼说。

她看着他那张光溜溜的脸蛋,闻到他身上的科隆香水味儿。这小杂种正得意忘形呢。在一阵冲天的怒气和深沉的义愤之后,她突然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从一开始,她就竭尽全力、辛辛苦苦地去做各种正确的事来解决545号的问题。她一直是开诚布公,而且坚守原则,结果这一切带给她的只是麻烦而已。

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你不能不正视现实,这里,”里奇曼说,“一切全完了。你什么事也休想做成。”

她从水池边走开。

“你等着瞧吧。”她说。

她走出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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