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决斗 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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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的伤痕刻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战争使人疯狂。

  多么巨大的伤痛,阿基琉斯倒下了。他曾手刃普里阿摩斯最优秀的儿子赫克托尔,这一位令希腊人头痛的战士;手刃亚玛森部落女首领潘瑟西雷雅;手刃强悍的门农,这位埃塞俄比亚将军,普里阿摩斯王的兄弟提托诺斯之子。多么巨大的伤痛,阿基琉斯倒下了,懒惰的帕里斯的箭射中了他,梅内莱厄斯的支柱倒下了,倒在了血泊之中。阿基琉斯倒下了,全希腊人为之哀痛。

  我眼望特洛伊平原,一匹匹骏马,马鬃飘扬,鞍辔闪亮;枪连枪,盾挨盾,一面面人墙,像一堵堵坚固的石墙树立在凛冽的寒风中,我们团结如一人,勇猛不逊于神。

  可看看现在的我们,溃败到了汹涌的海边,被驱赶到了我们黑色的战舰旁,被赶入了绝望的深渊。看看现在的我们,陷入了肉林血海中,十年征战,身旁尸骨如山,空气中弥漫着腐肉令人作呕的气味,瘟疫肆虐。看看英勇的亚甲斯,战争使他变得如此忧郁,他拿起自己的剑,自行踏上了赴冥府之路。

  看看现在的我们,特洛伊人无尽的贪婪令我们惊骇,我们无力拦住他们贪婪的双手。看看好逸恶劳的帕里斯,他是死了,可是普里阿摩斯的另一个儿子德伊福波斯当即将海伦据为己有,她并没有回到希腊人的手里。特洛伊的优雅何在?那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根本就不曾存在。

  我们希腊的战士每晚蜷缩在火堆旁,像孩子一样为我们看不到的妻子哭泣。

  “基克拉迪。”

  看看漆黑的夜晚,火光中看到我的君王伊多梅纽斯,但他已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克诺索斯的骄傲的人,那个内心充满激情的人已经不见了,他英俊的脸庞已经黯然无光。

  战争对于这些君王来说是同样残酷的,我心里多少感到有些满足。

  我挣扎着站起来:“主上,”我说,“您有什么命令?”

  “一个人的舌头最是油滑,像蛇一样狡猾,是吗?”

  “您和奥德赛王饮酒了?”

  他凝重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

  “你还在为你的莫伊拉哀伤。”

  仅仅是听到她的名字,我的耳朵就会火一般燃烧起来,内心更是感到钻心的疼痛,“她被锁在这些墙里,”我说,“为了她,我的怒气才不消减。”

  “基克拉迪,我们都有怒气。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的君王为什么事而烦恼?伊多梅纽斯看看火堆旁他的这些身心疲倦的士兵。

  “来,”他说,“和我走走。”

  我们走过噼叭作响的火堆,一直走到漆黑的大海边。

  “我见过你越过牛群,见过你和它们角斗,在克诺索斯迷宫内,你用强用力的双手扭住这些凶悍的黑色的畜牲的角。你有勇气,你无所畏惧。

  他记得这些,我感到荣幸。

  “可那个人还活着吗?现在走在我身旁的还是那个勇敢的斗牛士吗?这场战争已经早就杀死他了吗?”

  他这样问,我感到屈辱,我生气的回答,“主上,我问您有什么命令?”

  伊多梅纽斯思索着我的话,他冲我摆摆手,命我和他一起去奥德赛王的营帐。

  奥德赛的营帐内聚集着一群希腊将领,他们当中站着两位特洛伊将领,安塔那和伊尼斯,二人冷着脸,我曾经看见他们那么痛快地杀死希腊士兵。

  我伸手拔剑,但是我的君王止住了我,“你只是一名士兵,有些事你不懂。”

  这两位冷着脸的将军做完了他们的事说:“我们说好,特洛伊一半的财富归我,我的一个儿子做国王。伊尼斯的王宫要完好无损,他的财产要分文不少。“

  狡猾的奥德赛王伸手拿过桌上闪亮的酒说:“我答应你。”

  “阿伽门农呢?”

  “在这件事上,我代表阿伽门农。”

  伊尼斯回过身来,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他黑黑的双眼似乎要把我吞噬。

  “那你要留在海滩上的人呢?”他问,“他的愿望是什么?”

  我不明白。我看看奥德赛王,希望他能解释一下,他喝了一小口酒,粗糙的手捋了捋胡须。他说,“基克拉迪,伊多梅纽斯斯说要由你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我相信他的判断力。如果要你现在走进斯开亚门到特洛伊去,你要找的第一个人是谁?”

  “这到底是什么诡计?”

  我的疑问令奥德赛大笑不止,“基克拉迪,你就像是我的兄弟一样。这不是什么诡计。当你进入特洛伊后,你要让谁尝尝你利剑的滋味?”

  再无旁人。“那个巴比伦人,”我说,忿恨使我的胸脯起伏,“那个自称为阿萨纳特的魔法师,他撕裂了我的心,我的心现在还在流血,他是我要找的第一个人。”

  伊尼斯接受了我的愿望。他和安塔那一起回到桌旁说:“天亮前,帕拉斯神像会从雅典娜神庙内消失,我们会说奥德赛偷了它。之后你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普里阿摩斯的宫殿将会坍塌。”

  我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我只知道,协议达成后,奥德赛命人把这两个特洛伊人护送回了特洛伊。

  我扑到奥德赛桌前问:“我们和特洛伊人结成了同谋?”

  “我们绝不向特洛伊妥协,”奥德赛肯定地对我说,“我们要把他们置于死地。”

  伊多梅纽斯快步走到我身旁,“基克拉迪,如果你仍然渴望战争,我们会与你同行。帕里斯和梅内莱厄斯订了协议,我们和特洛伊人也要订一个同样的协议。”

  “厄帕俄斯有三天的时间为我们的计划做好准备。”奥德赛命令道。“但是一切都要靠一个人,靠他的巧舌如簧,要让特洛伊相信他,知道他不是一位国王。”

  希腊军营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堆废墟,笼罩在浓烟之中。

  我口干舌燥,挣脱了捆绑着我的绳索,我身旁有一头死了的黑牛,头被击碎了,我在里面找着能喝的东西,牛眼愤怒地睁着,内脏流了出来,解了我的饥渴。

  我听到有声音,我挣扎着跑开,跌跌撞撞地在一堆尸体间跑着,结果跌倒在一群特洛伊人脚下。

  他们的剑抵住了我的肩膀,我捂住伤口,血从我的指缝间流出。

  “你叫什么名字?说!”

  我叫什么名?恐惧当中我已经忘了我的名。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父亲来自南方的一个岛屿[奇Qisuu.Com书],我在希腊长大,我叫……希农。”

  “希农……?”

  他们不相信我。我真是个傻瓜。希农我本来要说西楠的!一个希腊的奴隶。不是希农。我得快点行动。

  我继续说着,但还是没勇气看他们的眼睛。“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我说,“海上,地上,都没我的安身之所。”

  “你的军队呢?”

  “他们已经走了,”我忧郁地说,“希腊人已经逃了。”

  “为什么把你扔在这儿?”

  因为背叛,是的,他们都熟悉背叛。

  我说,“我目睹奥德赛暗杀了反对这场战争的人。我把这事说了出去,全军都知道了,士兵们都惊恐不已,后来军队里生了瘟疫,希腊人就都回家了。因为侵犯了特洛伊的帕拉斯神·奥德赛,这个可怜虫,不得不为帕拉斯(即雅典娜)献上贡品,好让她保佑所有希腊船只安全到家。”

  特洛伊人再没丝毫怀疑,我所说的贡品就是海滩上矗立着的一匹高大的木马,有一艘船那么大,松木制成的肋骨,四肢蹄子下安了轮子,特洛伊人争论起来。

  拉奥孔,波塞东的祭司,看出了这一供品中的不祥征兆,想起他的一个梦,梦中,他正在准备献祭,在屠一头牛,突然从海里钻出两条凶恶的蛇,将他和他的儿子们吞吃掉。

  他说应该就地烧掉木马,我争论道,他所说的征兆是对的,如果把木马拉进城里,献给雅典娜,每一个希腊人就会遭受这样的命运。

  到现在我才第一次看清了特洛伊人。他们那么迫切地想要一点运气,急不可待地攫取那么一小口粮食,只要能逆转他们的霉运,结束他们自己招来的灾祸,即便在胜利之中,他们的贪婪也不允许他们多想,一心只想着要毁掉他们的敌人。

  他们把绳索套在木马上,将这尊巨大的木马拉过斯开亚门,拉到了雅典娜神庙前,一路喊着号子,响声震天。

  夜幕降临了,特洛伊人填饱了肚皮,喝够了酒,持续了一整天的狂欢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已安然入睡,我徘徊在他们的街道上,心里不由得可怜他们。

  我拧下木马腹部的螺栓,恰在此时,我听到一个声音,“我们能有什么选择?”

  我被抓住了?我慢慢地从木马的腹下出来,尽量不引起慌乱,我看到一个女人,她蜷缩在木马高大的颈背下,哭泣着在和木马交谈,抚摸着它的身体乞求着原谅。

  “一千个希腊女人,每个人都渴求着希望,梦想着获救,是抗争还是屈服?是抵抗入侵者还是作出让步,以换得片刻的安宁?经历长久痛苦的折磨。那些生来就享福的女人们,为了再享安逸而误入歧途。她们对自己说在这儿,她们可能会有一个全新的生活,而事实上,她们只不过在为生存而抗争。生存的本能强于任何其他的别人男人和女人。我再问一次,我们能有什么选择?”

  我从暗处走出来,拿不准该不该打断这个女人的祈祷,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们都屈服了?”

  那女人似乎很吃惊。她很快起身走开,用纱巾蒙住脸。

  我伸出手向她请求道:“请告诉我。”

  她不看我。“每一个大脑都有患病的一刻;每一颗心都装着一个耻辱。有一些人坚强。一些人桀骜不驯,付出代价。海伦爱上了来抢她的人,尽管他们带给她屈辱;她愚弄了她自己,以为他们身上有某种优点,可以抚慰她的伤痛。她迷失了她自己,她的心智被一群邪恶的男人搅乱了。”

  “你认识其他人吗?”

  “十年了,我认识每一个人。”

  我可以信任她吗?她是不是已经习惯于特洛伊人的奸诈,欺骗我?但我觉得值得冒一次险。“莫伊拉呢?”我问道,“她背叛了我吗?”

  “你真不了解她!她抗争,像勇士一样勇敢!”

  我害怕知道,但是我忍不住不问,“她在哪儿?”

  “她死了……”

  “多久了?”

  “九年前。是第一个走的人。阿萨纳特占有了她,强迫她怀着那个孩子,通过那个孩子,他想神祗会赐给他永生,但是她拒绝背负这样的负担,把它从她的子宫里割了出来。她就躺在那儿流着血,他把她拉出他的神殿,她尖叫着,他割下了她的头,钉在长钉上,立在了他的高塔前。她还在那儿,每天早晨我都乞求她赐予我力量,让我支撑下去。”

  我跪在地上,失去了呼吸,胸口一阵阵发闷感到窒息。莫伊拉已经死了九年了?

  一切的战斗都失了意义。

  我想消失在黑夜之中,我想去流浪,想摆脱这一切,我问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柔嫩的面庞上泪痕斑斑,灯光中,她抬起头看着我哭泣着:“我叫海伦。”

  她很美,和传说中的一样。我真被她打动了,对她说:“请告诉我灯塔在哪儿?”

  颤抖吧,阿萨纳特!颤抖吧!你可怕害怕众神,现在怕我吧!

  木马里的人打开了特洛伊的大门,船只也从特内多斯岛驶回,满载着仇恨。他们涌进了斯开亚门,涌进了特洛伊,刀砍剑劈,再没什么能够平息他们的忿恨。

  来看特洛伊的末日吧!看她被夷为平地,看着她的子民一个个倒地,冥府的火堆已经熊熊燃烧,赫克托尔的鬼魂在喊叫,杀戮在大街上、神庙内进行,特洛伊人化为灰烬!

  一个个燃烧的柱子宣告着特洛伊的死亡,火苗噼叭作响,浓烟翻滚,我们这些希腊的武士行进着。睡梦中的人再不会醒来,醒着的人注定要死去。我们就是来摧毁一切的,我们锐不可挡,坚不可摧。

  颤抖吧,阿萨纳特!颤抖吧!如果你不惧怕众神,你也会惧怕我!

  来看普里阿摩斯王座的倾倒,看他被杀死在神庙里。看他的孙儿,尚在襁褓中的阿斯蒂阿纳克斯,被从城墙内掷出。我找你来了,我的死敌,就在今夜,我要让你流血。像一阵强劲地风把一团火吹过遭受干旱的麦田,我的愤怒也势必要摧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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